大江健三郎口中的「最後一部小說」《水死》,在他抵台前一天才剛剛完成初稿;大江把這份小說手稿放在旅行箱帶到台北,他六日說:「前一夜我在旅館,終於在最後兩個版本中作了抉擇。這一趟來台北,原來是為了讓我找到小說結局!」

大江昨天在中研院文哲所與大陸作家莫言、台灣作家朱天文展開座談。大江大方透露還未完稿的《水死》情節,為了解釋小說的發想,他以舉世矚目的「沖繩訴訟」為開場,再度痛批想讓日本「超國家主義」復活的右翼力量。

父親作主角雛形 與天皇精神對話

長年反思日本軍國主義與侵略罪行的大江,曾在《沖繩札記》揭發二戰期間,四百多名沖繩島民「殉國」的真相,其實是被日軍隊長下令集體自殺。二○○五年大江因此被兩位日軍隊長遺族告上法庭,至今仍為訴訟奮戰不懈。

大江也談到,自己十歲前深受崇拜天皇的時代精神支配,直到戰後才接受民主主義的洗禮。這段話呼應他一九九四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獎感言「我身於曖昧的日本」,他始終想在文學裡表現的,就是這兩種曖昧又矛盾的時代精神。

「天皇萬歲這個象徵性的話語,是否仍在我內心深處具有控制力?我想以寫小說的方式深刻反省,並選擇我的父親作為《水死》主角的雛形。」

《水死》小說場景設在大江故鄉四國的村莊,以正在寫小說的「我」作為敘事者,企圖追溯小說主角的父親為天皇勇敢赴死的思想來源,藉此與「我」幼時深植心中的天皇精神對話。不過,真實生活中的大江父親是在二戰結束前一年,死於家鄉的大洪水。

殉死及殺死天皇 在小說中作總結

朱天文就人類學中對天皇的概念描述,追問大江如何反思日本天皇制度,大江則以人類學中「王被殺死」的神話形象回應。大江表示,他在《水死》中大膽地想像,父親想將載滿炸彈的神風特攻隊飛機,開往東京炸死天皇,並在「殉死」和「將天皇殺死」之間進行深刻的思索,「這也是民主主義的我,和願意為天皇赴死的我,在小說中作了一個總結。」

《水死》故事的最後,父親這個角色在洪水中駕著小船出門,死因未明。莫言則幽默地對大江說能否改一下結局,「讓父親這角色駕著船流浪到中國、美國或無名的荒島,六十年後再回來訴說傳奇的經歷?」

大江笑答,小說中的父親年輕時的確到過中國,騎著馬四處旅行,「昨夜晚決定的結局,跟你現在說的相當接近,原來你就是終結我小說的人!」

莫言指他活得累 因此發揚好品格

大江這場演講以「來自《晚期工作》的現場」為名,呼應摯友、已逝思想加薩伊德著作《晚期風格》(Late Style),及薩伊德「去世前仍要認真從事重要工作」的藝術家精神。朱天文說,年逾五十的自己也進入「晚期工作」,應該盤整自己,再一次出發,「大江的身影就在那兒,讓我們深受鼓勵。」

莫言說,他覺得大江是「活得很累的人」,但只有這樣,才能把責任、勇氣、善良、正義等高貴品格發揚光大。他盛讚大江能夠跳出民族狹隘的視角、情感的糾纏,以全人類的高度省視日本民族的歷史,「他體現了作家是國際的,文學是無國界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