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號,在香港,有一場關於中國的討論會。座談者包括香港和大陸的知名時評家、網路研究者、媒體工作者和維權律師,而原本預定出席的一位四川作家在出發前夕被禁止出境。這場由幾個獨立人士舉辦的座談,可能是十一中國國慶當天(見下圖,新華社),在中國國土上唯一一場異議性質的討論會。
座談會中播放了許多人對中國的反思與期許的錄影,因為主辦單位希望想在「國慶」的宏大敘事下,還原更多「人」的聲音。而不遠的街頭上,香港民主派人士正為中國人權而遊行,且和警方起了衝突。
當然,這些都只是十一當天的一些不安的噪音。在北京天安門廣場上,在中國各地(包括香港)甚至台灣的電視螢幕上,呈現的是一場宏偉的法西斯美學荒謬劇場:這裡沒有人,因為長安大街旁建築被完全淨空且一般民眾不准接近觀看,只有身高一致且整齊擺動著手腳的人偶道具,和華麗模型般的軍事武器展演。一個沒有「共和」、沒有「人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慶典。
次日在台北,有另一場圍繞著英國評論家馬丁賈克(Martin Jacques)的新書《當中國統治世界》(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的討論會。作者的基本論點是中國將不會如西方所設想的走向西方的發展模式,而是會有自己的現代化道路。他也說,他所謂的西方的想像正是由日裔美籍學者福山所提出的歷史終結說,亦即在冷戰結束後,人類歷史就到達終點:資本主義與自由民主的現代性體制。
有趣的是,賈克先生可能不知道,就在上個月,中國媒體紛紛報導福山先生最近在接受日本媒體採訪時,表示中國模式挑戰了他先前提出的歷史終結論。新華網上這篇經過數百個網站轉載的文章說:福山認為中國模式的優越性,會受到更多國家的鍾情,並指出「客觀事實證明,西方自由民主可能並非人類歷史國家進化的終點。隨著中國崛起,所謂歷史終結論有待進一步推敲和完善。」
這個說法似乎和賈克先生的論旨非常接近。只不過,這是大陸媒體杜撰出來的,而非福山本人所說。事實上,在該訪問中,福山還是認為,隨著經濟成長,中國會面臨巨大的民主化壓力。
姑且不論中國媒體是否扭曲福山的意思來自我欺瞞,或福山到底說了什麼,關鍵是,中國模式對歷史與世界的意義究竟為何?
歷史當然從未被掩埋在柏林圍牆崩塌後的磚石堆中。人們從未停止意識形態的辯論,而且在具體實踐上,正是從冷戰結束後的九○年代,拉丁美洲開始大幅向左轉,至今尤烈;中東也有許多國家一直走在與西方完全不同的軌道上。而更多的發展中國家不斷在摸索如何在新自由主義日益破產的今日,走出自己的道路。
認識到中國模式的獨特性也並非新論,幾年前更有人強調「北京共識」正在取代「華盛頓共識」,成為發展中國家偏好的發展模式。後者指的是以自由市場為核心的發展政策,前者則重視國家在經濟發展中的角色,並強調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模式。
其實,中國模式不過是之前東亞四小龍模式的擴大版。只是四小龍因為「小」,而未能帶來典範的轉移。如今中國崛起引起了更多注目,並視為是另一種現代性的可能,也對那些不想服膺新自由主義的國家提供了巨大的吸引力。正如著名學者德里克(Arif Dirlik)指出,北京共識的吸引力使其成為反對美國帝國主義的一面旗幟,把那些反美的人招至其麾下。
但他提醒肯定北京共識的人,不要忽視在中國,有許多人被排除到經濟發展過程之外。的確,不論是東亞模式或中國模式,都是在建立在對勞工的壓榨、對環境的剝削、對人權的迫害上(中國學者秦暉說中國模式是「低人權優勢」)。偉大的長城為中國隔阻了西方的影響,巨大的網路長城則圍困住了中國人民。
中國模式的重要意義是其嘗試去追求發展策略的自主性實踐,但是這不代表「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是一個值得複製的模式。我們應該要超越華盛頓共識與北京共識,去尋找更符合民主深化、社會正義、永續發展的模式。
歷史當然沒有、也不應該終結在帝國大廈的高樓下,但中國的歷史最好也不要只是停留在目前這座巨大長城的陰影下,而能繼續前進;並且希望未來從月球看過來時,不是只看到這座封閉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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