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斗六糖廠「隱藏」在省道三號路旁,巨幅「台糖冰品」的紅字招牌,隔街對照著運蔗小火車站的荒涼,彷彿預言,尋找一條心目中的糖路,肯定是走在歷史與現實中,靠著想像。

跟著甜味,在古都巷弄裡尋找「京菓子」的蹤跡,想像中是個浪漫的旅程。

小小的一枚甜點,既要「表現季節」,有了春、夏、秋、冬之後,還得從詩句裡,取個「季節的名字」,表達不同的花鳥風月。靈巧的手,用一柄小竹片,輕柔的捏弄,直到形狀、色彩、口感,都無懈可擊,讓人想永久收藏,但是,所有店家都告訴你:「生菓子,請當天食用。」

吃多了,甜得發膩,京菓子靠的是「砂糖」,最早從中國傳入日本,被上流社會視為寶貝。精鍊的砂糖跟台灣非常有關係。

這個早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手裡,十七世紀就被擺上國際市場的商品,三百年間,維繫著台灣與世界經濟的重要關連。

荷蘭據台時期,台灣糖的出口已經遠及波斯、荷蘭與日本。鄭成功時期,台灣糖甚至還賣到英國。

到了日據時代,中國大陸偏好台南府的糖、日本偏好打狗(高雄)成分較純的糖,兩地,都是台灣糖的主要出口地。

三○年代開始,蔗糖甚至支撐了全島經濟發展一半以上的外匯收入。

十年前,我曾經為了一條心目中的「糖路」,第一站就去了斗六。

記得,夏末初秋,還不到甘蔗收成的季節,幾列運甘蔗的小火車廂,靜靜停駐在錯綜交錯的窄軌鐵道上,孤伶伶的一株高聳瘦削的椰子樹,陪伴著一棟外觀堅固而內部空洞的尖頂月台。

當時,荒草漫膝的場景,看不出痕跡;一百多前,一列一列載著甘蔗曾從這裡的月台駛過,遠處是廣闊綿密的蔗田、蒸汽火車鳴笛穿梭,近處是熊熊冒煙的糖廠直立煙囪。

一九一二年,被稱為「大日本製糖會社」的斗六糖廠正式開工,平均一年生產蔗糖一千二百萬公斤。當時,台灣的蔗糖產量早已世界第一。

十年前,斗六糖廠「隱藏」在省道三號路旁,巨幅「台糖冰品」的紅字招牌,隔街對照著運蔗小火車站的荒涼,彷彿預言,尋找一條心目中的糖路,肯定是走在歷史與現實中,靠著想像。

那時,避開交通繁忙的省道一號,繼續跟著「甘蔗」的身影,沿線道一五八甲往斗南駛去。兩旁綠蔭夾道,頭頂茂密的枝葉像一把大傘,幾乎接得住臨空灑下的午後陣雨。路邊一叢一叢甘蔗田,近看不如遠望那樣整齊一致。栽種、收成,生長期需要十五、六個月的甘蔗,經過一瞥,總是長久杵在田裡,露著一點兒孤單。

砂糖做的京菓子,早期都是皇室下的訂單,就叫御菓子。一個「御」字,表達了精緻、貴氣。在京都百貨公司地下樓買一枚京菓子,嚐一口店家所謂「上等的甜味」和「真正的甜味」之間深奧的差別。

多年前,台灣早已全面減少產糖,倒是在京都,循著甜味,找到台灣「糖」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