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時節的早稻田大學校園,有著一股「斯人獨憔悴」的寒意,從正門一路走過,兩旁夾道並列的銀杏樹開得特別燦爛,絲毫不輸給明治神宮前遠近馳名的銀杏大道。我從研討會離開,將一個描繪東亞遠景的議題暫時拋在腦後,冷風颼颼,心情沉沉,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感油然而生。
這是快五年前的往事了,那時候,「東亞共同體」是一個產官學界都關注的熱門話題,立場親左的朝日新聞與早稻田大學合辦研討會,除了日本之外,邀來中國、韓國、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的學者專家,我不解地詢問同行的朝日友人,為何獨缺台灣?他回答說,早大方面可能有所顧慮,擔心北京因此不派人與會吧!
早大研討會登場之前,我剛好前往本鄉的東京外語大學,參加一個知台派的聚會,那是由多位日本學者共同組成的「台灣研究會」,當晚是定期的讀書會,由一名智庫研究員報告東協加三的利弊評估。與會的東京大學教授若林正丈是老朋友了,他告訴我,在日本研究台灣問題的人是很少數,「今天差不多都到齊了。」
以「東亞共同體」為主題的國際研討會,和台灣研究會的閉門討論,形成一個對比鮮明的畫面,我當然明瞭這是台灣在亞太地區的處境,卻仍不免有些悵然。事隔多年,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跑到北京人民大會堂,在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議上,高談「東亞共同體」的構想(見圖,法新社),那種台灣獨憔悴的蒼涼感受又浮上心頭。
九月二十一日,鳩山在紐約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舉行會談時,提出「東亞共同體」的概念,他說,日本政府將沿襲對侵略戰爭和殖民統治表示道歉的「村山談話」路線,並主張能夠超越雙方立場差異的外交、能夠認同相互差異的關係,就是「友愛」。鳩山隨後在聯合國大會的演說,再度宣揚他的招牌理念,他強調,日本要扮演橋梁角色,催生「東亞共同體」的成立,而這正是源自他的政治哲學「友愛」。
鳩山不是第一個倡議「東亞共同體」的首相,右翼的前首相小泉純一郎,也曾在二○○二年提出類似構想,不過小泉認為,「東亞共同體」不能排除美國,除經濟整合外,也應該納入安全保障。但無論小泉或鳩山,歷任日本首相都希望將澳洲、印度納入「東亞共同體」,這與中、韓的認知有著基本矛盾,換言之,關於「東亞共同體」的成員、目標及方向,中日韓三國之間各有盤算,設若牽涉美國,更是錯綜複雜的課題。
「東亞共同體」與「對等的日美關係」被視為鳩山在外交政策上的兩大支柱,日本自二十世紀末開始意識到亞洲的重要性,過去明治維新推動「脫亞入歐」迎來一個工業化的日本,現在因為中國的崛起、印度的市場及東協的抬頭,讓日本對重返亞洲有了深刻迫切體認。
「亞洲學」的興起是最具體的象徵,從仿照歐元成立以亞洲共通貨幣為單位的「亞元」開始,議會民主、市場經濟乃至漢字文化等共同價值,無一不是在討論「東亞共同體」時所涉及的面向。但不管如何定位,是否走向「脫美入亞」一途,卻是日本內部始終不願也不會碰觸的敏感問題。
「東亞共同體」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國際權力遊戲,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經表態支持由東協主導,南韓也贊成此議,以換取日本在歷史問題及在日韓人參政權上的讓步,中日韓是這個框架底下的第一個三國演義,目的是為了爭奪亞洲主導權。至於對「東亞共同體」抱持疑慮的美國,則與日本、中國形成框架的第二個三國演義,關鍵在於海陸強權的終極爭霸。
鳩山說,創建「東亞共同體」是為了降低亞太地區安全風險,共享經濟活力所帶來的巨大利益。然而,在北京傳媒看來,這卻是一種政治包裝後的外交手段,那是東京對中國的包圍策略,意圖建立一個以日本為中心的亞洲新秩序。
日本人向來對《三國演義》情有獨鍾,鳩山四處敲鑼打鼓的「東亞共同體」,像極了諸葛亮為劉備獻策的「隆中對」,希望藉此奠定三國鼎立之局。面對中國和美國分庭抗禮大勢,以提倡「和亞洲共生」為要的鳩山政府已擺出日本的戰略,那麼身為東亞一員的台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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