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化媒體是一個有中國特色的詞。這是因為中國媒體實際上是雙軌制,一軌是吃財政飯的媒體,另一軌就是市場化媒體。

市場化媒體當然是市場經濟的產物。中國的市場化進程從上世紀90年代初起步,市場化媒體主要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當時能夠允許市場化媒體存在,主要是經濟的考慮,說白了是卸財政包袱。

市場化媒體進程一打開,潘朵拉的盒子就打開了。從潘朵拉盒子緩緩冒出來兩個精靈,一是新聞自由的精靈,一是公民社會不斷壯大的精靈。更重要的後果就是市場化媒體就是帶動整個社會運動,帶動公民社會快速推進。

市場化媒體的特殊功能

市場化媒體的時代背景,除了從計畫體制到市場體制的轉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轉型,是社會政治層面的轉型,即從臣民社會向公民社會的轉型。這個更重要的轉型需要複雜的社會歷史條件,而這個複雜的社會歷史條件,我們當下並沒有為這種轉型準備好。

主要是在社會自身的組織這點上,我們完全沒有準備。過度管制公民的集體行動,過度管制民間社團,民間因此很難自我組織。我們向公民社會的轉型一方面刻不容緩,另一方面就是條件不具備。

在這種中國特色的背景之下,市場化媒體具有無可替代的功能,就是相當程度上替代民間力量的功能。所有這些本來屬於其它社會組織的重任都轉移到市場化媒體的身上。這是中國市場化媒體在轉型期間所肩負的歷史重任。

中國市場化媒體的特殊作用圍繞三點展開。第一點是對公共事件的推動。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經濟發展,具有鮮明的兩面性。一個方面是市場體制逐步得到確立,雖然這種確立是有限度的,但無論如何,總比原來一點市場經濟都沒有要好。另一個方面,雖然市場經濟快速確立,經濟高速增長,但這種高速增長也製造出大量矛盾。社會衝突的高發,跟市場化媒體的快速增長幾乎是完全同步的。

市場化媒體推動許許多多的公共事件。媒體跟公共事件的關係是不可分割的。一個事件發生,如果沒有媒體參與,就不可能把它帶入公眾視野跟公共利益聯繫。

公共辯論提升民族智力

媒體能帶動公共討論、公共辯論。這就是市場化媒體的第二個推動作用。

如果說媒體對公共事件的第一個推動,主要由調查報告來完成,第二個作用就主要由評論來完成。中國的媒體評論原來好像還構不成一個完整的、獨立的品種,尤其對市場化媒體而言,原來市場化媒體似乎都是擺在報攤上,說的都是一些市井新聞。後來有不只一家報紙扭轉都市報的這種傳統。

這種以整版評論文章的模式在中國的都市報當中,得到了快速複製,內地但凡有點影響的都市報,他們評論版的操作基本上都差不多。評論在市場化媒體的快速崛起,就起了巨大的作用,它們本質上都是公共辯論、公共討論,而這種公共辯論、公共討論恰恰是當下中國最緊缺的公共產品。

推動公共政策改進

通過推動公共事件,通過推動公共辯論,最終推動公共政策的改進。這是媒體第三個作用也是最重要的作用。

公共政策是社會生活的一個標準,但這個標準的背後,需要一個更大的標準,也就是標準的標準,來丈量公共政策是不是科學、是不是民主、是不是理性,這個標準的標準就是底線共識。

公共辯論的目的是什麼?公共辯論就為了達成一個底線共識。市場化媒體客觀上就起到這個作用,我們的公共政策乃至我們的法律法規,很多是不合理的。在市場化媒體崛起之前,公共辯論全面展開之前,怎樣不合理的法律法規都沒有一起因為民意而改變,但有了市場化媒體之後,有了公共辯論之後,這個狀況得到了很大改觀。孫志剛事件是一個最重要的起點,它的直接結果就是廢除《收容遣送條例》。然後是釘子戶事件,改變了整個《拆遷補償條例》,前所未有地提升拆遷補償標準。

通過公共辯論改變規則,這是市場化媒體對於公共進程的第三個貢獻。中國社會原來沒什麼公共空間可言,沒什麼公共討論可言,一切操之於我,哪來公共的?但市場經濟發展之後,市場化媒體崛起後,公共空間從權力的縫隙當中鑽了出來,彷彿精靈從潘朵拉的盒子裡鑽出來一樣,不可阻擋。

市場經濟在中國落地生根,也就是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一直到2007年,這10多年是市場化媒體高歌10多年,也是中國公民社會快速成長、快速壯大的10多年。

筆者為什麼要劃到2007年為止呢?因為進入2008年之後,形勢可能正在發生變化。2008年是市場化媒體比較困難的一年,這種比較困難的局面可能會常態化、持久化。之所以如此,一個基本的背景就是新國家主義。

新國家主義?

這個新國家主義在經濟領域表現得最清楚,就是國進民退。經濟上的新國家主義必然要影響到媒體。因為媒體的例外可能對這個經濟金字塔形成衝擊與制約,這是不可以的。所以從2008年開始,原來的市場化媒體,就一路遭遇嚴峻的挑戰。更重要的是,它不是一種過渡狀態,要成為一個獨立的、長期的歷史階段。因為金字塔上端的某些人,某些寡頭集團從中得到了巨大利益,他們不可能讓這種社會結構改變,他們要這個結構永遠維持。

(摘錄自《南風窗》24期,作者笑蜀為中國知名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