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相在歷史戰役的關頭,談笑自若。面對戰爭的嘶叫喧嚷,反而可以回來下圍棋寫字,像走在東山雲岫煙嵐間一個與世無爭的人。

王羲之信裡提到謝安的不只「寒切帖」,謝安四十歲以前都隱居在浙江上虞東山,沒有出來做官。他們之間彼此來往密切,永和九年,王羲之寫〈蘭亭序〉的那一次雅集盛事,謝安也在現場。

《世說新語》裡關於兩人的往來記錄很多。〈言語〉篇中,有一次謝安很感慨中年「傷於哀樂」的心情,告訴王羲之,說有親友喪事,幾天都不平靜。王羲之安慰謝安,認為晚景老年都如此,只有藉音樂絲竹陶冶紓解。

有趣的一段記錄見〈言語〉篇,王羲之與謝安一起登上南京城樓,謝安「悠然遠想,有高世之至」,很像一名與世無爭的隱士。倒是王羲之說了一番教條勵志的話,認為應該戮力於復興王室,認為「虛談」「浮文」都不是「當今所宜」,王羲之是很希望謝安出來從政的。

《世說‧雅量》裡也有一段談到謝安與孫綽、王羲之泛舟海上,風起浪湧,孫、王二人都害怕,要船夫回航,謝安卻唱詩吟嘯,興致極高。到後來風急浪猛,大家都叫嚷不安起來,謝安才慢慢說:那麼,回航吧!

《世說》處處說謝安個性的沉穩鎮定內斂,雖長期隱居東山,天下人卻一直傳言:謝安不出來主政,天下蒼生不會安定。

王羲之也是極力推謝安出仕的人之一,《世說‧賞譽》篇裡王羲之跟劉尹說:故當共推安石。

四十一歲時,謝安終於出仕桓溫西司馬的職務,因此「寒切帖」裡用到了「謝司馬」的稱謂。

收藏在上海博物館的王羲之「上虞帖」,也提到了謝安。「上虞帖」時間比「寒切帖」早,一般人認為是王羲之中年草書,與「寒切帖」的用筆不同,「寒切帖」更多了一些沉厚、靜穆與圓渾。

王羲之寫「上虞帖」當時,謝安就在上虞東山,但他們沒有見到面。

「得書知問。吾夜來腹痛,不堪見卿。甚恨。想行復來。

修齡來經日,今在上虞。月末當去。

重熙旦便西,與別,不可言。

不知安所在?未審時意云何?甚令人耿耿。」

「修齡」是王胡之,「重熙」是郗曇,都是在《世說》裡常見到的人物。王羲之當時住在上虞,來來往往的朋友不少。

這封信裡提到謝安不知道在哪裡,「時意云何」,好像說的也是有關謝安出來主政的事。王羲之對這件事很在意,耿耿於懷,想知道時下一般人的看法。

謝安當時對動盪的東晉時局有巨大的穩定力量,等於一個民調極高的人物,卻不出來做官,隱居山林,大家都議論紛紛。《世說》有一則故事特別有趣:謝安隱居東山,畜養了一批歌舞伎,皇帝司馬昱聽到消息,就說:謝安會出來做官了。司馬昱的理由很奇怪,他說:謝安既然能與人同樂,也就不得不與人同憂。

謝安出仕,果然分擔了東晉歷史上的憂患。他執政期間,確保了東晉的安定,尤其是「淝水之戰」一役,以少量兵力阻擋前秦八十萬大軍南下,成為歷史上最知名的戰役,也保全穩定了南朝一段長久的偏安局面。

謝安在策劃指揮「淝水之戰」時,有一段大家熟知的故事,《世說》放在〈雅量〉篇。淝水之戰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謝安正與人下圍棋。前線指揮謝玄一直派人從戰場送快信來。謝安看完信,不說話,仍然慢慢布置棋局。客人急了問:淝水的戰事如何了?謝安才說:「子姪輩已經把賊軍殲滅了。」好像沒事一樣。

王羲之年長謝安十餘歲,謝安跟王學過書法,他的傳世墨跡,有幾分酷似王的比較工整的行書。

一代名相在歷史戰役的關頭,談笑自若,或許不是軍事技術,也不是政治手段,使人懷念起那捻著棋子的手,輕輕把一顆顆棋子放上棋盤。放上的靜定,像拿著毛筆寫信給朋友的手,平直點捺,一絲不苟,比戰爭還多一份慎重。面對戰爭的嘶叫喧嚷,反而可以回來下圍棋寫字,像走在東山雲岫煙嵐間一個與世無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