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一出門就是鬧區,沒穿過睡衣夾腳拖,外出買菜都打理整齊,但沒有濃妝豔抹的壓力。她不瘋誠品,她喜歡誠品,但更常待在ATT麥當勞旁的金石堂書局。她喜歡東區,癱瘓的交通換來四通八達的捷運;她懂東區,雋永的東區流行look永遠是牛仔褲與貼身上衣。
初次見面,他約她在忠孝復興站見面。
「就約在Sogo忠孝店的大鐘下面好了,那邊比較明顯,妳不會迷路,」男人熱心地說:「放心,我對東區很熟。」
晚上七點十分,男人不見蹤影。
手機響起,「對不起我塞在基隆路,再給我十分鐘,」男人頻頻致歉:「沒想到車那麼多,下班時間真是擠死人了……」
七點半,男人氣喘噓噓抵達,連翻賠不是。
「害妳久等了,想吃什麼?日本料理好嗎?」男人問。
「都可以,」眾所周知她不耐久候,現在修養好了點,多等的就當修行。
黑道、夜店、援交妹?
男人帶她到Sogo斜對面BISTRO 98六樓的居酒屋,選了靠窗的位置。他們將腳伸進下挖的桌邊空間,腿像胡椒蝦掛在罈子邊那樣,隔著透明玻璃俯視頂好商圈的夜景。很快點了菜,侍者上了兩杯啤酒。
「我在東區的時間太久了,」男人晃著酒杯說:「以前工作就在附近,仇人太多了。」
「仇人?」她驚訝。
「是啊,年輕時在茶街附近工作到很晚,常跟黑道小嘍囉槓上,」男人說:「妳應該不常來這附近吧?」
不等她回答,男人接著說:「這邊的夜店,我幾乎都跑遍了。像改名之前的小公館、Sofa、The Bed,都還不錯。Luxy人每次都超多,但我可以讓妳不必排隊。」
「還是妳喜歡喝咖啡?妳知道它旁邊那個星巴克吧?就在加州健身中心同一邊,但週末晚上根本沒路走,都被Luxy的人潮擠到外面去。還有,加州的gay愈來愈多,在裡面根本沒法運動。」
「敦南誠品算是勉強可以待的地方,但我真的對書沒興趣。還有,東區路上每個女生看起來都是辣妹,但妝卸了一個都不能看,援交妹比妳想像中多很多,」他繼續火力全開:「那些開好車的年輕人都是靠富爸爸,有幾個人憑真本事?晚上不睡覺在路上晃來晃去,樣子看了就討厭。」她眼睛瞪得大大。
「東區已經沒什麼好玩的了,虛情假意一堆!」憤世嫉俗的他下了一個結論。頓時她覺得滿桌好菜索然無味,無意識地開始用筷子撥弄著盤裡的烤一夜干,將已經硬冷的魚皮與魚骨奮力剝開。
她不討厭這個人,但決定提早離開。
見識真正的東區通
「才九點不到就要回去?要不要去仁愛路的FIFI二樓喝點東西順便看命案現場?那邊之前發生黑道火拚,」他說:「妳看看,東區還能住人嗎?」
不了,她拿起皮包走出餐廳。春寒料峭的四月天,她縮了縮脖子,很快離開男人,跳入夜色中。
她撒了謊。她根本不需要搭車。她在東區活了三十幾年,忠孝東路走了九千九百遍。
她不喜歡指控東區的男人,那些批評好像外人打到她的小孩。
很熟東區的人,不會在下班時間約在塞車的忠孝復興站,不會指名在卡通鐘下,因為那裡能找到人的辨視度幾乎是零。很熟東區的人,喝咖啡不會死守星巴克,延吉街巷弄裡的La Crema比星巴克正點很多。真正的東區地頭蛇,不會只看到夜店和辣妹,不會一窩蜂把明星藝人開的店當成逛街指南,因為它們倒店的週期平均是二十八個禮拜。
男人說他在東區都是仇人,她遇到的都是認真的好人。
鬧區串門子 溫馨不夜城
她喜歡帶朋友經過東區粉圓到另一個小店,吃老牌的216巷地瓜圓,溫孺老實的老闆話不多但笑得靦腆;216巷口聖瑪利麵包店前的水果攤,胖胖的老闆只賣頂極貨,對像她這樣的熟客話匣子一開,總能聊個半小時沒完。亞太大飯店改名神旺之後,她覺得有夠俗氣,但一樓的麵包店店員總給她一個微笑,讓她倍覺溫暖。頂呱呱後面的長巷,一整排路邊攤從鹽酥雞到清蒸肉圓的歷史都跟她年紀相仿,有段時間她天天到鍋貼攤位花一百塊帶兩盒高麗菜鍋貼,老闆夫妻每天都等著八點下班時間跟她話家常,知道醬料只要一點點辣,有時還熱心奉送一碗新開發的貢丸湯。
她在東區住了三十年,原本鬧中取靜的巷道被各種服裝店、美髮店、lounge bar和燒烤不夜城取代。一開始她義憤填膺,現在覺得晚歸有燈還挺不賴,鬧事的夜店總有警察巡邏,「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阿Q地想。
在地人的生活哲學
她出身東區,在市民大道還是鐵路時就在鐵道旁抓蝴蝶;她從小一出門就是鬧區,沒穿過睡衣夾腳拖,外出買菜都打理整齊,但沒有濃妝豔抹的壓力。她不瘋誠品,她喜歡誠品,但更常待在ATT麥當勞旁的金石堂書局。她喜歡東區,癱瘓的交通換來四通八達的捷運;她懂東區,雋永的東區流行look永遠是牛仔褲與貼身上衣。
離開男人的視線,她深吸一口氣,街頭的冷空氣與大馬路的烏煙瘴氣魚貫地鑽進鼻腔。她滿意地點點頭,決定再多走幾步到家附近的7-eleven,那邊的店員姐姐會知道她愛喝熱拿鐵,而且要牛奶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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