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地球日四十周年前兩天,位於墨西哥灣海域的一座鑽油平台發生爆炸,導致十一名工作人員死亡。諷刺的是,禍首是剛候選美國傑出安全與污染防治獎的英國石油公司BP。

 鑽油平台在起火燃燒三十六小時之後沉入海底,接下來的一個月,每天有五千桶原油溢至海面。而儘管BP和美國政府極盡所能加以圍堵,溢油在海面上形成的油膜範圍仍持續擴大,並已陸續抵達路易西安那、佛羅里達、阿拉巴馬、密西西比四州的海岸。專家初估損失可達五十億美元,媒體稱之為歐巴馬的卡崔納颶風。

 儘管墨西哥灣的油污到不了台灣海岸,但既然同樣依賴石油,我們大概也就無法排除類似災難的可能。不幸的是,如同國外,台灣針對溢油事件的討論,多半僅著眼於事故發生後的應變、清除等。至於針對開發替代品,以盡可能降低油災風險的討論,則多半避而不談。

 這次的鑽油平台和過去所有重大輪船溢油事件發生後,大家都不免要問,難道海上鑽油沒有預防爆炸的裝置?油輪難道不能遠離在海圖上已然標明的礁石?溢出的油不能放火燒掉或是圈圍了再撈集起來,或是用化學分散劑化解掉、培養嗜油微生物吃掉?對於小型海上溢油,這些方法與技術確實可以收到某種效果。但只要是如今這類大型溢油,儘管付出龐大人力、物力,甚至人命危險,依過去的經驗,絕大部分的油仍將藉著波浪的推送而遺漏。有些接著會自行進入河口、魚類孕育場、貝類溫床底泥深處、及水鳥覓食區。

 接下來的好幾年,這些油可能會持續在那些地方釋出毒性,要不就是人們可能會試圖清除它。而在此清除過程中,則又不免破壞當地的生態系及海洋孕育生命的能力。事實上根據一九八九年艾克森溢油事件和包括二○○一年台灣墾丁南灣的阿瑪斯等其他許多溢油事件的經驗,儘管事後再多的人為努力,能回收的油和能復原的生態都極為有限。

 台灣的河、海、大地和美國南方的海洋變色的共同點是,都以人定勝天的基本思維作出發點,努力從中獲取利益;其次是在這些事件發生之前,都沒能預見,發生後也都難以追究出確切原因。而這些事件發生後所討論,大多僅止著眼於工程與技術層面,例如順向坡的地錨和溢油事件的防爆遙控盤等;最後,即便相同事件再次發生,恐怕仍難以阻止繼續犯相同錯誤。

 從歷史紀錄看來,人類每一世代都大有機會好好學乖。遙遠的海上溢油和不久前台灣自家的走山背後,在技術、政治、經濟、社會和環境等各層面都有著複雜的故事,但其中的倫理道德卻是既殘酷又簡單。技術的不堪在於人類的不堪。溢油和山崩都無法避免。而它們一旦發生,似乎再多的努力也都無助於修補大自然。

 記得二十一年前,當阿拉斯加溢油事件收尾時,當年的老布希總統做成結論:難道我們就要停止在墨西哥灣進行挖油嗎?當然不會,過去這些地方所發生的事故都還輕微,我們只要改進工程設計和加強意外防範措施等等。由此可見,或許面對一場類似墨西哥灣溢油,遠遠超越人類所能預防和控制的災難,我們真正缺乏的,是一份該有的謙卑罷了。

 (作者為海洋大學輪機工程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