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的時候,紅衫軍正開始;要離開的時候,他們也被迫要解散了。那天,我們延著考山路一直走到紀念碑,裡頭宛如夜市一般。在討論的時候,我看到背後有個布條掛著:「Stop Kill People!」的紅色。而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沒有人可以預測到,兩個多月後,不再只是熱鬧的紅潮夜市,而是流著鮮血,拿著槍,對著自己的人民……
在離開曼谷的飛機上,我心想,終於安全了。雖然機場週圍仍十分平靜,但總假想著自己宛如電影裡頭的情節:在最後一刻,驚險萬分,看著底下烽火連天,而飛機的引擎轟轟地震耳欲聾。
但烽火仍只在市中心而已。
從來沒有想過會置身在新聞的現場。剛來的時候,紅衫軍正開始;要離開的時候,他們也被迫要解散了。那天,我們延著考山路一直走到紀念碑,裡頭宛如夜市一般。友人和我是愛湊熱鬧的人,以前台北也有紅衫軍時,我們無緣吃吃免費的夜市料理,這裡總該有了吧?沿街的小販林立,最多人的攤位就是有免費的食物在發送著,我和友人在猶豫要不要加入排隊的人潮?
在討論的時候,我看到背後有個布條掛著:「Stop Kill People!」的紅色。而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沒有人可以預測到,兩個多月後,不再只是熱鬧的紅潮夜市,而是流著鮮血,拿著槍,對著自己的人民。
沉默以對 這無解的苦難
在泰國南方大城合艾的醫院,距離曼谷有千里遠,在手術房裡頭的休息室裡,政論節目正討論著前一晚的攻擊行動,有多少人死掉,紅潮什麼時候會退散?我坐在那什麼也聽不懂看不懂,對著電視螢幕發呆時,只聽到坐在身旁的護士用著泰文唸了長長的一串話,便用力地拿起搖控器,轉台了。後來我才知道,南方這裡是黃衫軍的擁護者,是不同於北方的。
醫院裡,教授們總跟我們說:「不要去曼谷就沒事了。」
所有的人都只跟我們說:「不要去曼谷就沒事了。」
好像事情不是發生在泰國境內,而是鄰國,是緬甸或柬埔寨的事情。只要掩耳盜鈴,就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日子繼續過,沒有什麼不同。他們有種:「那是曼谷人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某個星期六日,和當地學生前去附近的海灘旁坐著吃海產,聊著聊著,我們問起了之後回台灣時,曼谷會不會很亂?現在局勢好嗎?危不危險啊?她低頭不語,過了良久,才問我一句:「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拿槍對著自己的人民?」
我也不懂。身為外來者、觀光客的我們也不懂。
對我們來說,有海灘的美景,比去質問政府究竟要不要負起殺人責任重要的多,也容易的多。
沉默。
我想政府的答案和我的答案是一樣的吧?我們答不出來,無法做答,所以選擇沉默。
紅色的氣球願望,以及鮮血……
存在於新聞播報的現場,是自幼而來的某種幻想。和日本來的交換學生吃飯時,像是分享著大冒險的故事,來自偉大航道那頭,只有去過的人才能有的感受。她們說那天到的時候搭計程車從素旺納普機場到市中心的路上,看到穿著紅衣的民眾在遊行,司機車也不開了、錢也不賺了,就留她們在車上,相顧無言。只能等到紅潮退散了,司機回來了,才又繼續旅程。
我也說了我們在「夜市」現場的心得:手裡拿著相機、搭配觀光客的嘴臉,混著西方人一路從隔壁的考山路走來的。現場有人演講、有人唱歌,大家存在喧囂的沉寂裡頭,彷彿知道政府不搭理他們,抗議在抗議,日子還是要過。突然有個會說中文的大叔,先是用英文問了我們哪裡來後,便興高采烈地說起中文,很開心地向我們介紹他們的目的、他們的訴求、他們是和平的、他們不是暴動、是希望國家會更好……。旁邊的泰皇像,是低著頭俯視的,看著底下穿著紅衣服的人們、紅色的氣球、紅色的歌曲、紅色的願望,還有,紅色的鮮血……。
我們交換學生,用一種戲謔的語氣,看待泰國的苦難,用一種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或是運氣真好,早點來,不然就會被炸彈丟到了。
「你知道你們日本死了個記者嗎?」吃完飯時,我才問她們。
「知道啊,他也太衰了吧。」
為遙遠的國度與友人祈禱
在曼谷逛「夜市」的那晚,走回住宿的路上,只見十元的烤肉串變成二十元,炒麵從十五元變成三十五元。心中想著,我真有背包客的精神,就是要來這種當地人聚集處才有便宜又好吃又到地的料理啊!看著人潮來來往往的考山路,還想著自己真厲害,發現一處好吃,又好玩的「夜市」。
殊不知,後來換了地點,就變成「死亡夜市」。
去過西藏、這次又來到泰國,目的地都是挑佛陀凝視的國度。友人說,你去過的地方都有暴動耶。上回離開拉薩,隔了一週就發生大昭寺的喇嘛被毒打,想起摸我頭幫我祈福的上師;這次離開泰國,軍警就鎮壓了,不知道大叔還好嗎?
佛祖呢?在哪?
新聞上說有一群僧侶在曼谷的寺廟展開大規模的祈福。那時我在大昭寺裡,看見經輪不停地轉,沒有停止過,一圈又一圈的,像是人間的苦難不可能止息,人和人之間的殺戳是不可能停止。
不知道現在那位大叔還有沒有活著?
在飛機上,耳邊突然傳來那天在「夜市」裡,聽到的那首很柔很抒情的歌。彷彿在為亡靈祈禱、在為國家訴苦……
「Stop Kill People」
我好像看見飛機窗外的雲,排成了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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