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沉思

岛屿．沉思

南投篇

〈邀山，共读一段逆旅

──在玉山深森内，沉思〉

扭亮日出，我轻声唤醒睡意

趁薄曦才刚破晓透现

雾露翳埋栈道，朦胧迷离遮路

来，勇敢别怕

和千秋比拚、与沧桑对垒

是的，横跨几世纪般的岳岳纵走

我们的冒险早该启程

正往深森旷山远赴的苍茫去向

真不知时光会在哪一关隘口、

哪一章断句

回首，甚至走失于哪一则

生命豆祭传奇

此去虽是山径千转百折

但攀着强韧的悬索

我们总会与回忆不期而遇

在林木的字里行间，撞见好几趟

悲欢离合

阴晴圆缺

刚刚洗过山岳横臂展开的那遍野蓊翠

彷若极度渲染的中国水墨

即使败笔都那么楚楚。

我们都向往征服

捕获眼底岗峦连绵的壮、丽

并且渴求成为巍峨的一部份

山脉陡地切入我们巉巖般的野心

高耸苍茫。极目望远

苍茫，忽已飞出眸外

高远，突又进驻眼内

心迷途于林荫，迂缓偕形向红尘问路

巡览满是芬多精及原民神话的领地

我们拄着笔、循着光

沿曲径穿梭追忆

向轻岚互望、和鸟鸣对吟、

与枝叶共舞

走笔处处蜿蜒

读懂每一株知交千百年的老友

巅顶。攀在青郁群领的肩膀

足下层递着整片近山远水

云迷烟岳、雾锁空谷

棱线粗略包裹了山的美的神韵

栈道肠径则缠住来时艰辛登峰的履迹……

我们相约，沿途以邹族鞣皮为信物

绑在老桧的年轮上

让岁月循着线索跟来

以相识相知相拥，寒暄几世纪的过往

壮志穿透云海、登上棱线之巅

这里，山的这里

应是此生读过最最蓠蔚峥嵘的风景吧

逆旅的终程，一如来时步道的苍茫

湖光山色里，踏行曾经年少英雄气概的冒险

近的远着、清的茫着……

我们犹有梦

赋诗以高歌朗诵，

等下一位错身的旅人

共守着整座山的苍郁和挺拔参天

彰化篇

〈前进，以哀歌流离

──在赖和笔下，沉思〉

立于这，赖和笔下的绿荫

坐看一下午的革命苍茫

民主和风迎面而来，仿如荒凉在野

对望着光与长史、爱和家国、梦以及……

您思想，您看见，您闻嗅尝触

甚至您衝撞抗挡、您跋涉抵达，关于生死取舍

隔开春秋距离，我们勇敢〈前进〉

以记忆来存取我岛的彼刻此时

这绿荫下，凉风徐拂着乱世

〈南国哀歌〉仍继续起义着。字字句句挣扎着

写一座岛的即时当下与千秋万世

殖民残景还种着悲欢

血泪在左翼间汹涌，不时飙进风雨

血脉系谱如许婆娑，穿透迷雾

那是闯进岛屿故事的旋转门入口

足以让我们侧身斜越，而往史实更深远处奔去

立于这，烟霾缓缓飘进赖和医馆

遮翳我岛之初晴。我们透过台语交心互握

以笔、以听诊器向时代挥舞招呼

手术刀探入生世谷壑，回音几许哀鸣

纵使〈狱中日记〉秘藏着岁月滚滚尘沙

每一绽裂处的注解，自指缝间透渗漏失

但书册里辗转的战争和平

都为时光流浪的，留下好好典藏

读着这座盛世，文字还在流离颠沛

还传颂着您名字上长满苔绿的济世宏愿

犹发亮着宣言的无声哽咽

在诗间、文里四处逡巡，我追着您

尽可能将〈流离曲〉里的生死行步

走成对台湾新文学的艰难探险

得以从歷史现场里寻索、打捞、捕捉某些光华

来抵抗对参与烽火棱线的江山沦陷

立于这，东瀛殖民已旗偃鼓息

乡土论战也早就风平浪静。早春晚秋

在《赖和集》扉页，试图扯开缝隙

窥看岛屿里内藏的庶民纹理

每次的书写纪实，都是塑立起纪念碑的辽远

时代记忆的剪缀拼织，循着笔下的蜿蜒

我们舔净伤口，甚至奢望您布置壮景的某一瞬

在岛屿某个角落能被嘹亮朗诵着

※〈前进〉、〈南国哀歌〉、〈狱中日记〉、〈流离曲〉、《赖和集》，均是赖和名作。

澎湖篇

〈读望安这页──在花宅聚落里，沉思〉

行岛，从一身废墟的昨天返回

来自年岁恣意捏塑的幽幽荒渡

海风习习，灌进古厝群来

巷弄弯转着一整册歷史甬道

翻开塌倒倾圮的第九页

时光句点座落在岛之央，我在望安

远望春秋横越，读不尽的岁时安顿

三百年光阴成群闯进这岛，随心劫掠

抢走了聚落的繁华曾经

遗下时间仍小火细炖的今夏

安静朗亮地演绎谢落过客……

咾咕石砌堆成的好几幢闽南风格

其实这里有光，我在望安

花宅一○四号。正在怀旧中被一再倾心巡戈

小步轻履，一路上把红尘随身带着

深怕踩碎了某些静谧。潮声滚涌

在薄雾黎明前，等着暮沉

也在夕日落阳处，静待曦起

故事才要开展，拨开充耳的海风哼唱

来到斑驳刚好的遗址门口，我在望安

几块纹石，是最称意的青史对话

沉默浸染其间，岛酿出纯醇共享的沧桑

小小的剎那。一眸多情的风景停格

世界慢慢退后，空出最瑰丽的扉页

玄武岩布置的空间纹理，慢慢写就风霜

旅人终究叩访了花下心伤

几回眺远。我在望安

在珊瑚礁岩间寻找海的回音

海碧天蓝亘远延伸，回忆镶金

时间折迭成柔软的风，奏鸣每一次晴

步旅迁徙不同年岁，小广场正办着庆典

始终是为荏苒流逝的几回疗癒

以及一小撮的如歌喟叹。我在望安

囍字窗櫺透出屿之风月流年

读成老宅里另一朵丛新花，幡然盛绽

新竹篇

〈着迷城之復古──在竹堑风尘里，沉思〉

等一个千秋的神巡崇祀

壮然推开歷史门扉。城隍镇座在此

威严自乾隆年间成群雄武迈来，圣灵有光

穿越桩柱进深间的阴阳，银碗江山当前

被时光打磨拓宽成无垠仰望

尽是舞跃飞檐间、供奉神龛上的忠义故事。

冤怨来往去返，范谢将军护驾

黑面长鬚判下赏罚善恶，尘俗臣服

祈醮依期荏苒，朝拜普渡传继

金门保障，光绪御赐的恩典

走笔处处澎拜，读懂每一尊死生知交的虔诚。

即使小小心荒，肉身倾圮某些传奇

愿许终将永生护佑，盛年太平

金炉飘出的香火裊裊，撞破了早春的寧谧

顶礼跪拜，等一个千秋的神巡崇祀

乡土在地老派之解馋必要

端上美味，米粉缠绑住舌尖的整遍疆国

淋上肉燥、铺些芽菜、添点葱蒜

佐配乡愁少许，就是一碗丰饶壮丽的盛世了。

几粒贡丸浮沉在江湖里，惹起潮泛波涌

下汤捞起一座牧场，胃口改朝换代

如此贪婪，鲸吞着爆浆喷汁的咬感

乡土在地老派之解馋必要

都说是垂涎。一如抄写食饮野史的荒唐

正勾引着一朵朵味蕾，半绽催着心花盛开……

饿了渴了就不清心寡欲了，碗筷碟盘狼藉

几碟黑白切肉圆蚵仔煎错落其间

便满足整趟食旅的精采探险。

餐毕，剔牙着留香难舍

唇齿辽阔，还足够塞进另一桩口腹之欲

百年老摊前，正盛产着一列列排队的朝贡人潮

牵握围拢着日月年岁

几片云飘累了，歇息在斑驳墙垣旁、

狭仄街巷间、颓圮廊墎上，纳几世纪凉

歷史群聚在此发呆，閒聊着时光经过

护城河吟唱船歌，轻愁随波澈涟

好几次门内外的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许多仰首瞻望的哽咽，殇恸被俘虏

陪我们蹲坐在竹堑文献上，吹风晒太阳

横亘长史深景，迎曦、挹爽、歌薰、拱辰

牵握围拢着日月年岁，四季萧瑟也缤纷

且向往昔引颈探看，古典曾经的风华绝代

竹堑故事一页页翻着，那刻痕都值得记忆刺青

这城门天光，引领踏旅很遥很远的这里那里

幽微怀旧着迷。相迎曙曦在冉冉中

扬手挥舞荣耀，铸下旷世里程碑

嘉义篇

〈曙光刚巡视过我嘉──在嘉义晨曦中，沉思〉

不夜了，才侧身蜷躲月光下等着盛世

晨曦一举掀启夜幕沉黓，亮与温煦闯进来

主义宣言群聚，围拢在中央喷水圆环挥舞正义

三二事件喧嚣犹在，挺过伤恸日昨

驻足在县志某一章瞻望，曙光刚巡视过我嘉

递来新札录写的民主春秋

天亮了，如湮漫渐层泼墨

飞白延向起过雾的月茫惺忪，

读遍城的深眠酣甜

晨光都懂了、全醒了，成群爬越红毛埤山巅

领着鸡鸣花香，穿透低海拔的乡愁

行街走巷散策游逛，曙光刚巡视过我嘉

巧遇兰潭潋滟的山光水色

日出了，风正好拂面送爽

尺牍尽处有半亩青春梦、全幅陈澄波画彩

以及八掌溪曲水流年。搓揉着时间厚厚尘垢

循射日塔的棱曲线攀登，忠烈拾级至顶

壮志比图腾更雄伟，曙光刚巡视过我嘉

撞见诸罗全景的昭和十八

破晓了。还依稀记得前晚的残霞余晖

昔时落暮泛红，对映今朝朗亮青蓝

几座古蹟安在累世荏苒间，煨煮年岁

阑珊涉过无数晨昏，拓印和风的沧桑写真

留影一首首古意，曙光刚巡视过我嘉

重逢斑驳几许的江湖悲欢

黎明了。家书比情批还早寄达

字里行间夹藏着晴光艷炙，出奇刺眼催泪

每句都是纪念碑。记得把哭墙斜影擦拭乾净

KANO掷来二缝线飞远的红不让

艷紫荆与阿勃勒竞艷比美，曙光刚巡视过我嘉

迎至盎然蓊翠的每一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