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起,近水的山边,贴着岩壁边熄火停车。

一上吊桥,在湍急的水流上方,我们停步往左右看去,前辈边指出河乌可能会喜欢的活动地形。我还在辨认溪床上的大石,与大石上疾走闪现又隐身的鸟影。

峭壁上有不少削刻感,下方错落的岩块气势庞然。溪流输送时间季节,落叶随气流沉降至水面。满山遍布横越树间或眼前的酸藤种子,没走几步路,就会撞见一只酣睡中的种子小精灵,绒毛纤细,轻盈飘远。

看到了。

山激动吹风,我顺着风向,往溪流中央的大石看去。

一颗深色的椭圆石头,滑顺隐匿在动态的流水与波光折射间,趁牠停住,赶紧端起望远镜对焦,镜中的水光粼粼与石堆斑斓,迭加成杂点纷扰的摇滚区,耳边灌满激流声,清凉不绝。

放下望远镜,远远望去,寻找跟丢的那颗深色石头,在上下摆尾了--对好角度,又抓起望远镜看向里头的那颗深色椭圆身影──

河乌吗?那就是河乌了吗?虽然又远又黑,但第一次看到河乌的我还在确认特徵时,前辈说,那应该是紫啸鸫。

紫啸鸫吗?我想着放下望远镜,又停在半空,是紫啸鸫的话,难道就不看了吗?摇滚区復现,紫啸鸫左转转,右转转,往前跳个两步振翅飞走。

山风平息下来,溪流还在湍急,我们过桥,前辈谈起可能清楚看到河乌的地点,与河乌现身时,可能会伴随的鸣叫声。

桥身连结步道,步道的沿途一侧都有溪流一路蜿蜒,另一侧沿壁而行,不时有瀑布从末顶的上方飞腾而下。

瀑布与瀑布之间,酸藤的种子如山中小精灵,接力乘风远行,横上或斜下,一趟一趟地出发。

我们也还在出发,几条瀑布过后,溪水流入一处更开阔的河床。

一直行进到另外一条桥,从桥的右侧观察,背光看去,仍是更多的石头,和更激的溪流。

转到桥的右侧要面光,近午的日头太强,还被转弯的车子大鸣喇叭示警,前辈说:河乌──

想要拿起胸前的望远镜,已远远不及用肉眼目送河乌贴近水面飞远的身影。河乌飞过弯曲的溪流,消失在凸出的岩壁后方。

抹掉眼皮的汗水,抬头看往对岸向阳处的岩壁,岩荫中有大片白点繁盛反光的通泉草群聚。汗珠又隐入胸前。

前辈说,往河乌飞的方向跟去看看吧,说不定牠会停在浅水处的濑区石上。

还没超过河乌转弯消失的地方,前辈突然一指下方的溪流说:在那里。

在水里。

接近桥的左侧,鸟深入水,迅速没入水中后跟丢,往水面继续追踪,等鸟头又重新浮现出水面,持续紧跟;看河乌的头身呼应激流的起伏,一段溪流现身,復接一段水面失踪地忙碌捕食水生昆虫,灵活从容。

视线紧紧对住下方的河乌,边调整望远镜,没看多久,河乌在水中顺流穿过桥下,远远消失在金光闪闪的水面,只剩湍激声缭绕于耳。

一面刺眼清凉,一面兴奋沁汗。

归途沿溪靠壁,多见铅色水鸫与紫啸鸫。望远镜的小小圆影里,有时是空无鸟影的斑斓乱石,有时是跟丢鸟影的水色波光。不看溪流或石面时,有树的地方,都会静谧地飞过一颗熟睡中的酸藤种子,航行于看不见的风。

‑伸手去接眼前一颗飞扬的酸藤种子,看它睡进我的指缝,往下继续作梦。

回程车上,我斜倚后座,下滑,让自己消失于后照镜中。

看窗外的山往后退,却一直看不到山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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