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思潮》论文抄袭案的病因分析（贺久高）

论文抄袭案经检举而爆发，从台大作出确认抄袭并撤销学位之决定，到被检举人最终宣布弃选桃园市长；即便中华大学尚未作出决定，全案似已接近尾声。然而这场歷时月余的论文风波，不单仅是选战中的一场战斗而已，它更是台湾民主体制未曾茁壮成熟即已积重难返的病症表现。究其病因，至少有以下三项。

首先，提及论文事件，最常见的一种病因分析是文凭形式主义，宣称台湾社会普遍过于迷恋文凭，才导致假留学洗学歷，假进修买文凭，乃至论文抄袭等事件频传。基此分析，解决之道应是改正或甚至放弃文凭形式主义。这种「文凭有害论」或「文凭无用论」的说法甚至外延扩散到教改领域，认为文凭挂帅也造就令多数人讨厌的明星学校与导致考试主导教学。事实上，文凭与证照等形式凭证是降低交易成本，促进效率与提升安全的资讯揭露工具。否认它们存在的必要性与价值，根本违逆现代社会必然高度专业分工的发展趋势。

其实问题并不在文凭或证照，也不在升学主义或明星学校。哪一个现代文明社会可以不需文凭或证照？不用说到人，单单就我们所食所用之物，从组成成分标示，有机凭证，检验证明，产地履歷到节能或安全标章等资讯揭露，都是为了改善生产者与消费者间的资讯不对称。同样的，选民与候选人间也存在严重的资讯不对称问题，当然需要文凭与证照等形式凭证以改善此问题；故问题不在形式凭证本身。那问题在哪里？

如果候选人皆有良好的文凭或证照，何必洗文凭或买证照？真正的问题是：一流人才或菁英不愿从政，多数候选人是二、三流人才，或根本不是人才；不论是黑道透过学歷漂白，还是庸才透过文凭升级而假扮菁英，才是论文抄袭案的真正病因。换言之，我国民主选举已因劣币驱除良币而不断沉沦，需要学歷漂白或文凭升级美化的候选人俯拾即是。庸才充斥政坛与执掌国家权柄既是我国民主致命的病因，也是论文案的真正根源之一。

其次，高等教育供需市场严重失衡，导致各大学为了存续而飢不择食。不仅在职专班或各种进修班次林立，连大学录取率在几近百分之百的情况下，都还有上万名缺额。不论是硕士班或学士班，校方都是「只怕不来考」，而学生们则率皆「不怕考不上」。在此情况下，高等教育如何维持其应有之专业要求？然则，市场失衡仅是结果，其原因是「狂设大学」。而对于狂设大学如此明显荒谬的错误政策，政客提倡，选民买单；没有一个政党或政客因此错误而被课责。选民无知且短视近利，政客无能且不负责任，这是我国这种既肤浅又致命之民主运作的最佳写照，同时也是此论文案的另一根源。

最后，「政学两栖」成为另一个眾人批判的焦点；其实这种关注也是见树不见林。真正的问题是政治全面渗透学术，政治直接主导或建构学术，学界完全失去其应有的自主性与独立性。有的人在学界与政界之间来去自如，时而学者，时而高官。有的人身在政界却能号令学界，官大学问大；一旦掌握公权力与国家资源，学者对其皆得卑躬屈膝；或至少对其恶行以学术中立为名，视若无睹，静默不语。有的人身在学界，却以政治支撑作为其之所以能在学界飞黄腾达的唯一本钱，然后与政界遥相呼应。时而以学术菁英的地位指点江山，主导政策方向；时而以社会良心的身份捍卫特定政党或政客之私利。政党与政客透过国家资源控制学界，诸如教育部对大学的各种补助与奖励，以及各种行政监督；科技部透过各种计画补助羁縻学者，并主导研究方向；行政院各部会与地方政府，乃至国营事业机构及其他政府外围组织，更有无数的委托案与审查案喂养学者，培养代理人与效忠者，并形成学界派阀。从院士、总统科学奖、国家讲座、杰出研究奖到各校之讲座教授，特聘教授等各种学术头衔，不过就是政界与学界派阀对学术名器与各种资源的权威分配结果。在此背景下，政客透过政治资源与力量换取其所需要之文凭或证照，不过就是政界与学界投桃报李，互换有无的日常，实不足为奇。如果仅着眼于个案与学伦问题，而看不到民主化之后政界全面腐蚀学界的残酷事实，不过就是不见舆薪的写照而已。

过去威权体制时的学术权贵当然也都是政界的侍从，不过因欠缺民主正当性而使威权政权被认为带有邪恶本质，导致这些政界奴仆因缺少几分底气而不敢大肆张牙舞爪，更遑论敢于公然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而威权政体本身也正因欠缺民主正当性而更须道德包装与法治补强以维繫政权，故不会轻易动摇道德与学术良知之底线，更少敢于真正跨越红线。多数与政界保持距离，不替威权服务的人，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却还能维繫尊严。然民主化之后，政权不再被视为本质邪恶，选票直接决定学术专业、道德标准、是非与真相。各种政治正确的系所与学术专业在公立大学蔓延开来，各种政治权力可以控制或影响的机构、奖项、出版品与计画标案俯拾即是。其结果是：政界完全渗透学界，学界之专业良知与自主尊严丧失殆尽。

民主化无疑是国人最为自傲的成就，民主亦是我们自以为是坚定不移的信仰。只是，在成就的表象之下，潜藏多少致命的病灶；在信仰的宣扬之下，夹带多少恶性的欺瞒？论文案只不过是我国民主体制正逐步走上崩解与衰亡的表徵。只看个案，锯箭疗伤，只怕阻止不了死亡！（作者为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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