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即將淪陷。一台台焚毀車輛被瘋狂地推進溝裡,場面混亂。這些車上曾經高高捆著被人視若珍寶的物品,如今,心愛的行李散落四周,洋娃娃、時鐘、鏡子碎了一地,在這無情的馬路上綿延好幾英里。行李的主人──有老也有少──倒臥在熱滾滾的煙塵中,有的發出呻吟,有的已然沉寂。然而,人潮依舊在他們身旁川流不息。那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隊伍,又餓又累的人們提心吊膽,害怕得接連幾天不敢停下腳步。
上千萬老弱婦孺為了逃離從東面和北面邊境一湧而入的希特勒坦克雄軍,踏上了顛沛流離的路途。整座城市的居民拋棄家園,徒勞無益地企圖躲避即將吞沒他們的納粹閃電攻擊。人們激動地談論德國士兵如何因為一路勢如破竹,開心地脫掉上衣狂歡慶祝。空氣中濃煙密布,瀰漫著死屍的腐臭味。嬰兒沒有奶喝,老人倒在原地。馬匹拉著超載的老舊農車,全身浸在汗水裡,痛苦得垂下腦袋、哀聲嘶鳴。一九四○年五月的法國熱浪目睹了這一切──史上最龐大的難民出走潮。
日復一日,一輛救護車獨自在人潮中穿梭,駕駛座上是一位耀眼的年輕女子。二等兵維吉尼亞.霍爾的汽油和藥品常常用到所剩無幾,但她依然堅持開著法軍救護車朝進逼的敵軍前進。她不屈不撓,就算德軍的斯圖卡轟炸機呼嘯著俯衝而下,朝她周圍的車隊投擲一百一十磅的重磅炸彈,讓一輛輛車子陷入火海,把路面炸得坑坑漥漥;就算戰鬥機低空劃過樹梢,拿機關槍掃射跳進壕溝躲避屠殺的婦女與兒童;就算法國士兵棄甲脫隊,有些人甚至開著坦克車逃跑;就算她因為不斷用義肢踩離合器而導致左髖部陣陣劇痛。
歷經多年的殘酷拒絕,此刻,在三十四歲這一年,這項使命成了她一生的轉捩點。為了自己,也為了她在戰場上救起、急忙送往醫院的傷兵,她不能再失敗了。有許多原因讓她在好幾百萬人放棄希望時,心甘情願離鄉背井,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另一個國家。其中最重要的,或許是她已經好久不曾活得如此暢快淋漓。逃兵的懦弱令她不齒;她實在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麼不肯繼續戰鬥。不過話說回來,她本來就無牽無掛,沒什麼好損失的。法國人仍然記得三分之一的年輕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捐軀,全國的孤兒寡母沒心情投入另一場血戰。不過,維吉尼亞決心堅持到底,不管戰爭會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她已準備好面對任何風險、降伏一切危難。說來矛盾,對抗德意志第三帝國的全面戰爭,或許是她獲得心靈平靜的最後一線希望。
然而,跟接下來那段以冒險、行動以及似乎深不可測的勇氣寫下的荷馬史詩般的人生相比,這些事情根本不算什麼。一九四○年夏天維吉尼亞.霍爾在法國的救護車勤務不過是牛刀小試,幫助她為日後對抗納粹暴政及其法國傀儡政府的幾近自殺式行動做好準備。當女人鮮少被列入英雄主義光譜;當女人在戰爭中只能扮演從旁協助和掩護的角色;當人們只期待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乖乖聽話、把重活留給男人去幹;當殘疾女人──或男人──往往只能待在家裡過著狹隘而心有不甘的生活;在這樣的背景下,她破天荒地扮演冒險犯難的角色,深入敵後從事偵查、破壞與顛覆的工作,開啟時代先河。一個在悲劇事件中失去左腿的年輕女子掙脫最緊密的束縛,克服了偏見與甚至敵意,幫助同盟國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實在令人歎為觀止。而像她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游擊領袖至今仍鮮為人知,簡直不可思議。
然而,那或許正是維吉尼亞想要的。她躲在暗影中行動,那是她最如魚得水的地方。就連她在法國最親密的盟友,都覺得她似乎沒有家、沒有親人、不隸屬於任何軍團,只有一股想擊潰納粹的熾烈慾望。他們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和國籍,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不斷改變外表和舉止,在法國各地神出鬼沒,總是不期而至卻又倏忽消失,戰爭期間始終是個謎一般的人物,某種程度上,戰後依然如此。即便現在,為了追溯她的故事,我花了整整三年到處打探,遍訪倫敦的國家檔案館、里昂的抵抗運動檔案室、上羅亞爾省(Haute-Loire)的空投區、巴黎的司法檔案館,甚至位於蘭利(Langley)的美國中情局總部白色大理石長廊。我的研究引領我熬過九級的安全調查,深入當今美國情報世界的核心。我曾跟英國特種部隊退役隊員以及大西洋兩岸的前任情報官,討論潛入敵區行動的龐大壓力;也曾追查遺失的檔案,發現另外還有一些檔案不翼而飛或下落不明。我曾花好幾天畫圖表,試圖在幾十個代號和她的眾多行動之間配對;花好幾個月尋找那些離奇「消失」的文件留存下來的摘要;花好幾年挖掘已被遺忘的文件或記憶。當然,最傑出的游擊隊領袖不會為了滿足未來的歷史學家,在清晨五點為前一夜的行動留下完美紀錄,而那些確實存在的紀錄,往往零零碎碎或相互矛盾。我盡可能忠於當事人的說法,然而有時候,我感覺維吉尼亞彷彿在跟我玩貓捉老鼠,彷彿她在九泉之下仍像她以前常說的那樣──「不願多談」過去的事。
當整個歐洲從北海到俄羅斯邊境幾乎都在納粹鐵蹄之下,在她的祕密世界裡,信任是承擔不起的奢侈。保持神祕就跟可以藏在身上的柯爾特手槍一樣至關重要。然而在現今這個時代,當世界似乎再度傾向分化與極端主義,她為了追求崇高理想而跨越國界的同志情誼典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耀眼奪目。
政府也沒有讓填補資訊缺口的工作輕鬆一些。許多相關文件至今仍列為機密──不過,透過兩位前情報官的寶貴協助,我成功爭取將其中幾份文件解密,供本書所用。法國國家檔案館一九七○年代的一場大火將許多文件付之一炬,為官方說法留下無法填補的漏洞。在華府的美國國家檔案和紀錄管理局,好幾批文件顯然被放錯位置或歸錯了檔,關於這些文件的一份便利清單也顯然在遷館時丟失了。在特別行動處(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維吉尼亞一九四一年到一九四四年間服務的英國情報機構──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原始文件留存下來。然而,儘管我彷彿在黑夜暗巷中摸索,歷經種種挑戰與波折,但維吉尼亞的故事從來不令人失望:事實一次次證明,她的經歷比我所能想像的更曲折離奇、故事中的人物更生動逼真、這些故事的重要性也更不同凡響。她永遠改變了間諜工作以及女人在戰爭中的角色──同時改變了法國的戰爭進程。
(本文摘自《無足輕重的女人》/ 麥田出版)
【內容簡介】
這本傳記兼具史詩般真實故事的勇敢、犧牲,以及尋找真愛,述說著從未公開的情節。本書作者索尼亞.普內爾(Sonia Purnell)為得獎傳記作家,在她筆下,首次揭露現代首位女間諜維吉尼亞.霍爾的諸多代號,同時揭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兩個最勇敢的行動背後,霍爾的成就。
維吉尼亞.霍爾曾是美國上流人士,在二戰之前,霍爾試圖加入美國外交人員的行列,但因為先前在打獵中失去了一部分腿,也因為她的女性身份而被拒之門外。直到她被英國特勤局吸收,為英國情報機關特殊作戰執行部(SOE)工作,並在二戰期間派去法國維希(Vichy)。霍爾身體上的殘缺,使得她的成就更顯難能可貴(她曾在一次狩獵意外中失去腿,日後利用她的木製義肢偷渡重要文件)。後來她加入了美國戰略情報局(OSS),亦即CIA的前身。
霍爾展現了一個成功間諜所有的必要特質:大膽而又紀律嚴明、勇敢無畏而又足智多謀,同時在1941年至1945年的兩次重大任務期間,達成驚人成就。
霍爾的臥底身份為一名記者,曾與敵人陣營的人為友,此舉對她的間諜行動影響重大。她的同夥裡有一位是傑爾曼.格琳(Germaine Guerin),這是名美麗的女士,歡迎所有貴賓(也包括德國軍官)到她的沙龍。維吉尼亞招募了格琳及其旗下的女孩,教他們如何在軍官的飲料中下毒,使其逐漸失明。霍爾和格琳生性酷愛危險,且很有與之應對的天賦。另一個令人意外的同謀是琴.羅素博士(Jean Rousset),格琳沙龍裡所有女生的婦科醫師,設立一個假的心理診所作為掩護,拯救飛行員及英國探員。
隨著時間過去,霍爾在法國住處公寓的廚房,已成為探員的集中地及避難最佳去處。霍爾的任務是促發法國抵抗運動的興起,同時,她也聰明運用牧師的輪椅及在果醬罐中偷渡機密檔案,巧妙地從貝傑拉克(Bergerac)附近的集中營釋放了一批被擄獲的盟軍特工。此時,霍爾已成為蓋世太保名單上的頭號要犯。
到了1944年,霍爾的臥底身份遭到揭穿,而她也不能再回去為英國服務。於是,她轉而開始為美國戰略情報局(亦即CIA前身)工作,在法國北部的山區訓練新兵。正是在這裡,她成為一位成熟的軍事戰略家,在前線指揮作戰。也就是在這裡,她愛上了一名新兵保羅.戈利奧特(Paul Golliot),彼此成為共度餘生的靈魂伴侶。
【作者簡介】
索尼亞.普內爾(Sonia Purnell)
得獎傳記作家暨記者,以其細緻的研究及活潑的寫作和演講風格而著稱。曾任職於《經濟學人》、《每日電訊報》,以及《星期日泰晤士報》。她的第一本著作《Just Boris》即入圍英國歐威爾獎初選名單。她的最新出版著作《Clementine》(這是第二版,英國版本為《First Lady: The Life and Wars of Clementine Churchill》),在大西洋兩岸都受到熱烈的讚揚,同時入圍Plutarch獎2016年最佳自傳獎,亦獲得《每日電訊報》和《獨立報》2015年年度之書的讚譽。
【譯者簡介】
黃佳瑜
臺灣大學工商管理系畢業,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企管碩士。曾任聯合利華行銷企劃、美商麥肯錫管理顧問公司管理顧問。現為自由譯者,譯作有:《Jack》、《但求無傷》、《敦克爾克大撤退》、《發光體》、《孤獨的反義詞》、《財團治國的年代》、《精神病院裡的歷史學家》、《向50位頂尖管理大師學領導》、《成為這樣的我:蜜雪兒‧歐巴馬》(合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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