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箱衣裳雖然靜靜地躺在屋裡,躺在床頭邊的櫃櫥上,但天天都在變換著不同的感覺。不是花娘的感覺,是這箱衣裳自己的感覺。
公差來送傳票那天,正是雲鶴鳴第一次獨立作業。那是一個十七歲女孩兒,外出幹活時不小心踩塌紅薯窖口,身子掉下去了,緊急中兩臂一撐,繃在了窖口上,手和胳膊都沒事,肩膀倒摔住了。一群人進了西廂房。姑娘的母親幫閨女脫掉外衣,又要去脫內衣,姑娘不讓,紅著臉抱緊雙臂。「你不脫掉先生怎看呢!」娘急了。雲鶴鳴說,脫掉一隻袖子就行了。女孩兒褪去袖子,半個臂膀露了出來。雲鶴鳴伸手抓住病人的肩部,細細地摸揣一會兒,對丈夫說:「鎖骨,外端骨折。」一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這是間接暴力導致的鎖骨骨折,就是常說的住了。很常見!」「閨女還沒尋婆家呢,不會落個歪脖子啥的殘疾吧?」爹苦笑著。「放心吧,保證不會!」一山也笑了,「鶴鳴,你到前邊治療,我在後邊協助。」雲鶴鳴連忙走到前邊。
一山走到背後,扳住姑娘的兩肩,說:「挺胸,抬頭,叉腰!」姑娘咬著牙,努力配合。郭一山把腳放在椅面上,用膝蓋頂住姑娘兩肩正中,然後兩手扳住姑娘雙肩徐徐牽拉。雲鶴鳴站在前側,用力按壓姑娘肩上高起的地方。「郭一山,郭一山!」門口,一個男人的高嗓門響著。「郭先生,有人喊你!」門外的人忙著通報。一山不理,示意雲鶴鳴快打繃帶。雲鶴鳴拿來八九尺長一溜兒生白布,從雙肩到脖子,綁了個橫「8」字。雲鶴鳴擦了擦臉上的汗,說:「一個月後把繃帶去掉,就好了。」「不會落下——」姑娘的母親仍然不放心,她一臉討好地看著兩位先生。郭一山說:「我可以保證,不會落下殘疾!」
「郭先生!」外邊的喊聲又起。郭一山開了屋門。「你就是郭一山?」公差大步上前。「我就是。請問先生您——」「我是法院的。給!」公差把一封公函遞過來,「一個姓時的把你告下了,這上邊都寫著呢,半月以後上法庭。該準備啥就準備啥吧!這,你簽個名!」郭一山接過公函,皺起眉頭看了看,就拿起桌上的毛筆,在回執上簽字。公差轉身欲走。「慢!」雲鶴鳴喊。公差走到門口又站下來。雲鶴鳴走上前,從兜裡掏出一枚銀元,遞給公差:「路上辛苦,買杯茶喝吧!」公差猶豫了一下,接在手裡,說:「您是郭太太吧?」雲鶴鳴點頭。「您出來一下。」雲鶴鳴跟著公差走出去。
公差高喊郭一山的時候,花娘正收衣裳。老先生沒留下啥念物,只留下一箱子舊衣裳。這箱衣裳飽含著老先生的音容和故事,每一個衣扣,每一環扣鼻兒,甚至一行稀疏的針腳眼兒,都能激起花娘豐富的記憶。因此曬衣裳,就成了花娘的活花娘的事花娘的幸福。這箱衣裳永遠帶著老先生的味道,這些味道永遠喚醒著花娘的感受,她於是就感到踏實,感到真切,感到有意思。還有,這箱衣裳雖然靜靜地躺在屋裡,躺在床頭邊的櫃櫥上,但天天都在變換著不同的感覺。不是花娘的感覺,是這箱衣裳自己的感覺。譬如天陰了,這些衣裳就泛起潮潮的男人特有的腦油味兒,這些腦油味不是衣裳所有的,而是衣裳自己感覺到的。經了無數遍水,洗了幾十次皂角,哪還會有腦油味兒?春日燦爛的時候,這些衣裳就有了挺挺的帶些似乎是霉味兒的香感,這些香並不鮮明,它們淺淺的,但韌性十足絕不偷懶。不管是潮潮的腦油味兒還是這些挺挺的香,都是衣裳自己的感覺。是它們先感覺到了而後又把自己的感覺讓人感覺了。花娘坐在小板凳上,湊著腳下的捶布石,收一件,疊起來,再用手抻一抻,展一展,扯一扯衣角。就像品茶,一點兒一點兒地啜。這不是工作,不是事,也不是活,這是欣賞和享受,一川的感受就不同了。一川是來幫忙的,他只穿一件牙白色的汗絡,卻戴著郭老先生的禮帽,看上去頗顯滑稽。「大伯,嘿嘿,大伯!」花娘笑了,說:「一川可適合戴禮帽了,你看多氣派!叫你爹給你買一頂吧!」說著走過來給一川要禮帽,「來,給我,讓我給你大伯好好放起來!」一川不聽,只管戴著在院子裡招搖。花娘攆著哄他:「一川聽話。你大伯最疼你了。你小時候害病,都是你大伯給你看的。來,別惹你大伯生氣!」一川停下來,乖乖地把帽子摘了放進帽盒裡,忙又慌著去收衣裳。他每次只收一件,跑得滿腦門兒往下淌汗。花娘聽見了公差的話,看見了一山拿毛筆簽字。這不是她靈動,是她擔心!自從時老頭兒來鬧時高喊要告狀,她就知道這一場事少不了。只是她咋也沒想會來得這麼快。她站在捶布石邊,疊好的衣服掉在地上都沒感覺到。一川看見,大聲喊她:「花娘掉了,掉了花娘!」連忙彎下腰撿了,塞進花娘手裡。
花娘又病了,她躺在床上,蒙著被子身上還害冷。雲鶴鳴端著藥進來,大聲喊:「花娘,起來喝藥!」花娘抖抖索索地坐起來。雲鶴鳴用嘴唇試了一下藥,說:「正好,快喝了吧!」「一山呢?」花娘接過藥碗,「別讓他生氣。他的身體比我重要,啊!」花娘抖得厲害,藥灑了。雲鶴鳴接過來,替她端著,說:「快趁熱喝了吧。先生說,喝下去一出汗就好了!」說著,把藥送到她嘴上。花娘一揚臉喝下去,啞著嗓子說:「都是我給家裡惹的事啊!」媳婦安慰她:「沒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花娘,您別難過,也別害怕!爹沒有做錯,您沒有做錯,郭家上上下下都沒有做錯。誰也沒有怪您。您來郭家幾十年了,沒白天沒黑夜,辛辛苦苦照顧俺爹,一心一意地過日子,疼一山,疼巧巧,連一川你都疼得不行……」「鶴鳴——」花娘喊一聲,忽然放聲大哭起來,「花娘,花娘!」雲鶴鳴上前勸她,「我和先生說了,不管官司怎麼打,不要你往法庭上去。」花娘收住淚,看著雲鶴鳴:「我不去?」「你不去。」雲鶴鳴點著頭,「我想好了,也不要先生去。」「一山不去那誰去?」「我。」「你?你一個年輕女人!」花娘瞪大眼睛。雲鶴鳴一笑,說:「年輕女人怕啥,只要有理,打到皇帝老子跟前咱也不怕!」「鶴鳴,」花娘感動地說,「老頭子活著的時候,說你不是仙女就是魔頭。孩子,我真的服了你了,你是仙女,是咱郭家的仙女呀!」花娘說著,又哭起來。「花娘!」雲鶴鳴忽然流出淚來,「啥仙女呀,咱是被人家逼到絕路上去了!咱要是再不拚著性命去做事去抗爭,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還怎麼活呀!」婆媳倆流了一會兒淚,鶴鳴說:「花娘,你安心地睡吧,就當啥事都沒有發生!」「中,全靠你了鶴鳴!可別跟您花娘一樣啊!」雲鶴鳴轉身欲走,花娘忽然大喊一聲:「鶴鳴,我知道啥叫『當大任』了!你這就叫當大任!」雲鶴鳴站住,笑了。「老頭子說當大任,我還真不知道啥意思,今天我才算……」花娘為自己的感悟興奮著。(本文及圖片摘錄自長篇小說《大國醫》,漫遊者文化提供)
簡介
長篇小說《大國醫》,號稱中國第一部中醫正骨經典長篇小說,改編自傳奇女國醫高雲峰真人真事。故事源起自中醫界知名的平樂正骨郭氏家族,第五代傳人高雲峰即為女主角雲鶴鳴的原型。高雲峰廿歲時,白天隨著丈夫郭毅若學習正骨,晚上挑燈閱讀群書,她的努力和堅毅,終造就了中醫界的傳奇。河南作家孟憲明考察平樂正骨的發展史,以這部長篇小說具現中醫文化,並精心設計以中藥的藥名做為各章節名稱,呼應故事情節。這是一位弱女子如何成為一代國醫的大時代傳奇。故事蕩氣迴腸,也被譽為中國的《大長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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