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代吧,陪朋友赴港看他從大陸出來的堂叔。夜裡他叔叔談起兒時瘋戲,迷死尚筱雲了,文革,他每天一大早就背著垂老的名旦去藏,免得被抓去鬪!夜裡又背回家睡,十年如一日,尚筱雲竟毫髮無傷,臨終,將唯一「長物」「托」給了朋友的叔叔。

從錦囊中抽出展示給我們看!嘿!每三格一作、四大名旦加麒麟童費嘯天與名票名人連杜月笙、胡適之都在其列。十年接送一扇情啦!平生大觀!兒時,我一見絲絹彩繪團扇就愛,娘就要打我說:「大男人不可以的!」原來扇子還有性別。

兄長們都搖摺扇,三哥英武逼人,對那些名人書畫、風花雪月的扇子,很不以為然!看他的,一面是汪兆銘:

「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另一面畫的是:一俠士橫刀仰天長嘯。他說那是譚嗣同!真夠MEN的了!

兒時最愛跟爺爺擠一頂官轎去串門子。夏天,轎子裡悶熱,我也學著搖扇子,爺爺說若人擠,就貼胸往頭「撲」(別碰到別人了)!果然,三兩下就涼了。原來搖扇子還得看場合,講禮貌呢。

冬天下雪,還沒起來就給香醒了,原來是ㄚ環曉馨一早將我衣服在暖爐香薰上烘,用扇子輕輕扇來的香氣催人醒。扇子也可以當「芳香鬧鐘」呢!

爺爺在看長卷前,一定要備好:乾巾、眼鏡、放大鏡、香茗,還得有人拉天花板上的布扇,那是若四尺寬二尺高,用好幾層布縫製的大扇子,上沿則以兩片尺狀的竹片夾住,兩端則以絲繩穿過在天花板上的滑輪溝槽,就可以拉動了!

緩緩的拉得來回擺動就只感到涼、卻沒什麼風,尤其在水榭月窗之旁賞畫,那窗外庭院的花木水影與長案上不斷移動的長卷名畫,真格給扇和到一塊去了……

看完畫,用點菓子、漱過口、書僮就燃起沉香,爺爺先以扇引香,再掄動扇子,讓香氣繚繞他四周,再躺在搖椅上吟誦題詩,也叫我跟著唸,我卻對他各種「花式」的「搖扇法」更有興味……

如今,我出身豐原望族的妻子,也愛用扇子,她說電風扇吹多了人會酸痛,冷氣吹習慣了,人體就會失去調節功能……,那就更遑論什麼香氣、禮貌、性別、個性、詩畫了!不知當代華人為何要捨佳求劣,何況大氣層破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女媧氏」為我們「補天」了?

八○年後,書畫家、茶人也有人搖起扇子了,有位男性畫家搖的居然是日本女性用摺扇,他說中國扇子太硬了,硬的是老共新作呀!(斷層了?)我真想將手中的,「扭曲」一番給他瞧瞧,不但軟、而且輕若無物,要緊的是,其風,更是大大的不同,因為這是四十支扇骨的啊!

此扇全黑,可以泥金作字畫,外骨生添錯金並鑲嵌螺鈿,露骨處的竹片,薄若蟬翼,質密精亮,居然有山水暗紋,非繪非雕也不是燒炙的,永不退色,爺爺說:此法乃「傳子不傳女」的獨門絕技!

三哥瑞蓮哥開合扇子是用甩的!「啪」的一聲,像放槍!會嚇人的,這細款之物老是這般折騰那禁得起呢?他說:「西川紙、玉屏竹,百年不壞!」真個柔弱勝剛強了!

說到槍聲,不由得不想起:「大局觀」聶衛平了,這圍棋高手的豐功偉績且按下不表,咱聊聊他以扇子為國爭光的事兒:

據說在中日擂台賽,各派五位,人家第一位就宰了我們四個!就剩小聶了,沒想到這「病號」也連下四城(他有氣喘)!將與「棋聖」籐澤秀行對決,日本人誇口:最後如果輸了就全體剃光頭,可是日本規矩,棋聖可以中途離席,他如果偷偷去與其他四位選手「開會」,不就五個打一個了嗎?小聶大概氣不過,於是在雙方陷入長考,一遍靜默之時,「砰」的一聲「扁槍」一響,差點沒把這聖人嚇成了「剩人」!

好不容易,舒心理氣,進入狀況,冷不防又是「一槍」,就算聖人也會光火了,卻見小聶慢條斯理地拿出氣喘藥,張開大嘴直噴,大概看他是帶病之身,籐澤就忍了,但他仍得分神防他隨時「開槍」!真是位「剩人」了。

結果,以為自己贏了,不禮貌地將棋一推,起身去慶功吧?也不覆盤了!

只見小聶老神在在仍手搖摺扇不以為意。說也奇了,他不再「放槍」了……

這扇子居然也可以有效對抗不公平的制度,且為國爭光呢!

九○年了吧,陪朋友赴美,他總想將流落海外的國寶能贖回一些,則能為子孫們做點事。那次紐約蘇富比賣拍,就有把扇子,定價不高,心中正竊喜著,沒想到竟有一人,非跟我們爭到底,遇到高人了!我叫朋友別回頭看他,但在朋友快頂不住了時;我便將牌子搶了過來舉著不放下來,對手隨即棄守了。如此高價標下一件小摺扇,朋友海量相容了我的瘋動,換是誰,也會不舒服的。結束後,見有一老人,白髮白鬍、自眉之長有如壽星,領著一年輕人,衝著我們說:

「不是我輸給你,是他不爭氣!」他指著年輕人說。

「承讓!承讓!感謝!感謝!」朋友連聲不迭的陪禮。

「有眼力呀!百年難見啊!仇美第一呀!」老人聲量越來越大了。年輕人連忙扶著激動的他!

如此高齡,千里迢迢、雄心必得,因身邊人「接班人」不以為然而飲恨,只為一扇啊!

仇先生,扇先生:若有知,可堪告慰了!

華人這,藝術、生活、生命渾然一體的扇子文化,望能常青!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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