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一不小心就會把臧棣和詩人西川混同為一個人,在我的感覺中,他們好像是詩歌兄弟,每見到西川時,我要先想一下,這是不是臧棣,而見到臧棣時,我也要先想一下,這是不是西川。其實他們是那麼的不同,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我想過,這種感覺不僅源於他們被當作知識分子寫作的一群,還因為他們的詩歌文本所呈現的智性和優雅,他們是有教養的詩人。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出現過不少有教養的詩人,他們集翻譯、創 作、批評於一身,閃爍在一個人體內的幾種光芒,相互滋養和映照,像發光的星斗跟隨著這個人從一片天空滑行到另一片天空。這種多光源富集一人的現象,現在已經很少見到了。
有不少人認同這樣的觀點,即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綠。但是在臧棣這裡卻相反,我喜歡讀他的理論更甚於讀他的詩。這並不是說他的詩不好,恰恰相反,他的詩歌實踐正是基於他的詩歌理念的實踐,而他的詩歌理念,正是我訴諸於感覺經驗而未能道出,卻被他用親切、感性又雄辯的思考結晶而出,並娓娓道來。
我從不認為理論或主張是灰色的,其實,即使是灰色,又有什麼不好?尤其在今天,灰色是一種張力之後更具彈性的力量,灰色是一種更具包容性和寬懷的力量,因而也是更具控制力的力量,包容和寬懷,不正是詩歌的精神嗎?
曾經有人問臧棣為什麼而寫作?他的回答是「為神祕的友誼而寫作」。我第一次聽到這樣傲慢又妙曼的回答。我很贊同。因為這也正是我的詩歌訴求。迄今為止,我的所有詩歌也是為「一個人」而寫,你可以說這「一個人」是「人類」,也可以說這「一個人」就是「某個人」,你可以說這「一個人」是「大地」,也可以說這「 一個人」是「天空」。詩人要有自己的「詩歌抵達」,有人抵達大眾那裡,也有人只抵達自己的理想彼岸。你不能說抵達大眾那裡就是好的,而抵達一個人那裡就是不好的。
前兩年臧棣有一句驚人之語:「詩歌就是不祛魅!」他遭遇了許多寫詩的人反對。因為那些主張詩歌「祛魅」的人以詩歌回到常識自居,津津樂道所謂的詩歌的「常識」。臧棣在《詩歌反對常識》中呼籲:「詩歌沒有常識,只有關於它自身的一些基本事實。比如,詩歌不是用常識來工作的,詩歌用想像力來工作。」
他甚至說:「由於歷史的沉痛,詩歌是被逼迫著向所謂的常識靠攏。」
我認同此說。這可不僅僅是一種批評,而是他的理性思考和歷史追問,他說: 「昔日,人們要求詩歌服從政治,充當歷史的工具,而今,又要求詩歌參與對神話的清除。現代人為詩歌設定了一個文化政治任務,就是詩歌應該積極地捲入到現代的祛魅運動之中。不僅參與其中,還要充當祛魅運動的先鋒。而詩歌的祛魅又被簡約地歸結成反烏托邦、反神話、反浪漫主義。祛魅就是回歸到日常經驗,回歸到常識,回歸到普通人的身份。也許,從詩歌與題材的關係上,從詩歌與修辭習性的關係上看,這些主張都有其合理的出發點。但我覺得,當它們成為一種文學時尚後,卻也造成了對詩歌的基本使命的遮蔽。日常經驗只是詩歌寫作的起點之一,它不應該是排他的。我們書寫詩歌,閱讀詩歌,體驗詩歌,最根本的目的不是想通過詩歌獲得一種生活的常識,而是渴望通過詩歌獲得一種生命的自我超越。」
由此,他幾乎站在了詩歌當代精神圖景的對立面。但是,這是臧棣的立場。這,也是我的立場。
有時候我會作這樣的假想,當代詩歌作為一個精神整體,如果從它的身上切下一小塊切片,放在醫學的顯微鏡下注視,我們會發現,今天幾乎所有的讀者和詩人不謀而合地捲入了一場「詩歌的共同性」中。詩歌已經不再孤獨,詩人從接受物質待遇的那一刻開始,就拒絕了孤獨。詩歌不再是獨立詩人的訴求,詩歌成為了倣效的大眾。詩歌,這顆文學皇冠上的明珠,變成了草葉上的露珠甚至車輪後的飛塵,在世界詩壇上,中國當代詩歌呈現出這樣的標本,是不是一種進步呢?
也許,我們需要反其道而行之,我們需要記住的是,我們當中有誰更獨立,有誰更邊緣,有誰比我們更孤獨,而不是誰的名氣更大。因為所有的評價只能來自時間,來自後人。在這一點上,我與臧棣又不謀而合:「在我們的時代,詩歌的孤獨尤其珍貴;沒有詩歌的孤獨,我們幾乎不可能想像心靈是可以溝通的。」
我常常覺得臧棣像一名園林工人不倦地伺弄著他理想的詩歌花園,一手拿著筆桿,一手拿著鏟子,站在清晨裡沉思。他說他總在清晨寫詩,而且是在一個朝向東方的屋子裡,因為他要面向東方。日常生活中的臧棣是蠻可愛的,他說他喜歡瑜珈,喜歡旅行,還喜歡烹飪呢!
我經常做瑜珈以鍛煉和自娛。但我實在無法想像,一個像臧棣那樣高大的男人如何做瑜珈,因為瑜珈是一種柔軟優美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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