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書小記－那年水滸

十一歲時，戰火離亂，父親失蹤，母親帶著我們姐弟三人，身無分文，逃到金邊，東躲西藏了一陣子後，在三十馬路安家，不久，開起了越南餐館。

沒書讀的日子很難過，我常常偷些零錢跑去租書，在開業之前躲到街尾的垃圾山上看書去，看的，多是希臘羅馬神話的漫畫書。熱帶毒辣辣的太陽下，垃圾山臭氣薰天，我躲著家人，在那看得津津有味。不久，被五歲的妹妹發現告密，回家便是一頓好打。

漫畫書沒了，我找到了餐館裡包貨物的「棉華日報」，報上每一則新聞專欄都被我細細溫習。我迷上了正在連載的金庸小說「笑傲江湖」，每天都很勤快地幫著進貨、處理，好把當天的報紙完整地留下。

一日，我拿到斷了數日的連載，喜之望外，大聲叫道：

「我終於盼到了！」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臉上火辣辣地疼。母親含著淚厲聲說道：「你爸爸生死未卜，你不盼他，倒天天盼著這份報紙！」

我一臉羞愧，大顆大顆的淚水拼命往裡咽。「好漢不流淚！好漢不流淚！」我不停地告誡自己。

再讀「水滸傳」時，是在一九七四年的杭州。之所以讀得，還拜四人幫批宋江的「招安」與「投降」路線所賜。再讀水滸，依舊不喜宋江，而迷醉眾綠林好漢。也許先天不足的我，骨子裡，渴望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

十六歲的我遊子一人羈留他鄉，遇著「割資本主義尾巴」和「抓革命，促生產」的火紅年代，生活物資極度貧匱，書中關於大口吃肉的描述，對鎮日飢腸碌碌的我是種精神折磨，也是一種麻醉。那煮得酥爛的牛肉滋味以文字形象牢牢地嵌在少年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