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七月,陪八旬父親就診,家醫科中年男醫師聽著爸叨叨絮絮:一個月前、騎單車摔下、右腹撞到把手、腸裡長出腫塊……。爸的話語略有遲疑、躊躇,已近二十年就診拿藥、也算熟識的醫生,皺眉、停止觸診,抬眼詢問:「女兒?」
看見我點頭,他快速說出「到隔壁診療室」後,逕自起身、邁步離開診間;讓我心中不由忐忑:難道真的很嚴重?
六年前媽媽病逝後,爸與子女保持著比水還平淡的關係,這並非子女意願,而是他刻意如此。自我懂事、有記憶以來,在外人、尤其是異性面前,爸總以「一尾活龍」自居,實際上他一直很注重自身健康狀況,同時桃色緋聞遍滿鄉里;只是這六年來,他在家族間打造出另一人設:被棄養的孤單老人。
爸每月有老農津貼、媽媽的遺族年金,還有哥哥固定給的生活費,雖不富裕、但也不至窮困,只是他嗜好簽賭,夢想一夕致富,老年後頻繁出入賭間,為了還債及籌措賭資,變賣祖上留予的田地求現,因此吃穿用度其實儉省的他,手中金錢卻永遠不夠用;而子女們沒有給予他索要的金錢額度,便四處明裡暗裡指控子女不孝。
媽往生時,爸七十五歲,大我兩歲的哥哥剛半百、妹妹四十,我們被要求交回家裡鑰匙,言明除非要給錢,否則無須多餘往來,俗諺說「死父路頭遠,死母路頭斷」,在我家明確驗證。幾年來,我維持在line貼早安圖、不冷不熱的聯絡,爸只在過年、父親節、生日三個有紅包拿的日子,不會拒絕探視;難得今年端午節,居然答應我們回去。
談話間,他說自己摸到腸內有腫瘤,大吃一驚的哥蹙眉表示不解:長在腸內怎麼摸得到?但還是依他指引觸摸,當然沒摸到,爸不耐煩回答時有時無;詢問可有痛感、異狀,又不悅地搖頭;那麼掛腸胃科檢查?他不置可否。在我們莫可奈何之際,看見夾在透明桌墊下,附近小醫院一周後的回診單,於是請他回家醫科拿血壓用藥時,跟醫生商量安排腹部超音波。
看診前一天,我電話提醒並試探「需要陪同嗎?」意外地,竟然獲得應允。
進入診療室,醫生指示褪下褲子,爸略征愣後,小聲辯解「是腸子……」。醫生語氣急促,「拉下才看得到。」爸難為情地才剛解開鈕扣,醫生便快速出手同時拉下內外褲。
我來不及尷尬,便震驚看見生殖器旁、如網球般大的圓形腫脹;醫生也覺不可思議,「阿伯,你拖很久了吧?」抬眼看向我,「是腹股溝疝氣……」
接著轉診到大型醫院泌尿外科,同樣被要求進診療室,這一次他不再彆扭。
一周後手術房外,妹不解爸為何此次如此反常、拖延,哥苦笑推測因為這個病症被謔稱「大卵葩」,「對他來說,應該是一件很失面子的『鳥』事。」
腦海突然閃過那一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難為情;入院、手術、出院共三天,我前後照看陪伴十天,健保加自費三萬餘,全由哥買單。
此次就醫,意外地讓爸的「孤單老人」說法不攻自破,我也得以入住久違六年的家,好像也不全然是「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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