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收到的照片裏,大院中的雜草叢生,小樓早已殘破不堪,陳舊的酒缸東倒西歪,零星散落在牆邊一角,相見不如懷念,母親不及見到這般景象,倒也免去了她目睹一切後的傷感。
我的外公是山西的釀酒大戶,經常趕著騾馬進出關外販酒,致富後在家鄉築起高牆大院,自此深宅裏的家中人丁興旺;我那含著金湯匙出世的母親,自幼就伴著家裏的酒香成長,日久也練就成一身好酒量;在以後多年的歲月裏,每當她述說起童年往事時,臉上總是泛出異樣的神采,那是我所見過母親最美麗的時刻。
生活在山西隰縣的老街坊們,對曹家院落大多知之甚詳,抗戰時外公本於民族大義,把自家大院讓給國軍駐防,未久又將女兒許給其中一位軍官──我那年少又英挺的父親。
結婚才不久的母親,就隨著父親職務的調動,必須經常各處遷徙,和生長的地方愈行愈遠,及至她生命的盡頭,也不曾再回到彼岸的故鄉;數十年之後,當我自己也遠別親人,置身於異國他鄉時,才真正知道母親當年心中的苦楚。
母親生性平和,一向都以善心待人,即使吃了虧亦少有計較,她從不與人爭長短,常說要念及別人的難處,一時之氣並不可取;曾經錦衣玉食的母親,雖然出身富貴,卻安於平淡,在洗手做羹湯的日子裏,她總能以捉襟見肘的家用,為家人張羅出可口的飯菜,在那個物資短缺的年代,穿上母親每一針一線縫出的衣物,讓我和妹妹們始終溫暖到如今
父親一生愛酒,年輕時在老家,書桌下總放著一罈子酒,說是為提神醒腦之用,及至到了台灣,他沒有餘錢可以多飲,但母親總是會想方設法,在晚飯桌上備妥一小杯酒,每看著父親用心抿著每一滴,她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們當時都過於大意,直到父親故去多年之後,才意識到母親家學淵源,怎有不愛酒之理,她長年以來的滴酒不沾,只是為讓父親能多喝上幾口,每每想到這裏,心疼與愧疚總是令我們難以釋懷!
我和妹妹們在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父親一生清廉正直,教我們要依自己的能力去安排生活,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他就像是在大海中的領航者,教我們如何面對風浪,並為我們指引出正確的方向,而母親則如同是一盞明燈,以她的柔情為我們撫平傷口,並為我們照亮往前走的路。
父母親在台灣六十餘年,度過了他們安穩的後半生;曾幾何時,曹家大院和院內的大酒缸,都早已成了遙不可及的追憶;山高水長,迢迢路遠,不知道永遠以父親為天,一生無怨無悔的母親,在化蝶歸仙之後,是否亦曾回到自家的酒缸旁,尋見她昔日年輕時的身影,並在熟悉的大院裏再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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