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清明,家族幾十年前的第一張合影被拍照傳到親戚微信群裡。這張照片,我經常在不同的場合看到。小學時,大人們鄭重地翻開相冊,我把小髒手藏在背後,驚訝地辨認出那個在第一排站得東倒西歪的小傢伙竟然是自己。表妹靜靜結婚時,這張照片又被大家翻出來圍觀,誇還是嬰兒的她笑嘻嘻的,很有鏡頭感。而最醒目的是站在中間的大舅,意氣風發,眉目俊朗,這是大舅要去上大學,臨行前全家人的合影。
有的合影,是一場歡天喜地的慶祝;有的合影,則是一場傷感的挽留。幾年前一大家人聚會,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咱們合張影吧。我媽他們兄妹五個神色凝重地在陽臺上站好,當時大舅雖然已做完手術,但還是日漸消瘦,這也許是他們最後的合影。拍照的表弟逗他們說「肥肉肥不肥」,若有所思的他們反應過來,齊聲說:「肥!」夕陽的金光照在他們臉上,至少那一刻,歲月靜好,他們齊齊整整、神采奕奕。
小時候一大家人聚會,每到合影的環節,幾個孩子就鬧得雞飛狗跳。兒時的一張合影裡,我的表情呆若木雞,表弟則一副豬嫌狗不愛的神情,其他幾個姐妹也都噘著嘴、耷拉著臉,就像吃得興起卻被拿走了食盆的貓。只有剛上幼稚園的靜靜,紮著一朵紅紗巾綰成的大花,歪著腦袋看著鏡頭,乖巧可愛。二十年後的聚會上,我們幾個人重拍了那張合影。已經是幼兒教師的靜靜還是笑吟吟的,最有鏡頭感。當時沒人知道,那是表妹靜靜的最後一個春節。
初嘗生離死別的我們這才意識到:有的人,只是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了,也許兜兜轉轉我們還能相遇;而有的人,卻是從我們的時間裡消失了,無法逆轉。多希望這些卡在時間裡的親人,有朝一日,可以在另一重空間裡和我們相遇。
不知和靜靜的事有沒有關係,此後,我們姐弟幾人的性格都變了。有人變得洞悉一切卻沉默寡言,有人迅速成熟變得能說會道,有人心甘情願沉溺於瑣碎的生活,有人不顧一切彰顯個性…大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來反抗顛沛浮沉的命運,對世界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
而如今,堅定或者說強大起來的我們,又不約而同變得柔軟了,合影裡的姐弟幾人都像靜靜一樣嘴角上揚,笑得喜氣洋洋。而我們的下一代,依舊不耐煩與大人們合影,那副不情不願的表情似曾相識。我們不會苛責他們,就像《紅樓夢》裡的年輕人不理解老太太為何要張羅讓惜春把大觀園畫下來。年長者明白,鐘鳴鼎食也可能是過眼雲煙,重要的是把眼下的花團錦簇留下來,哪怕是留在畫上也好。
我們也終於明白長輩們不忍告訴我們的現實:合影不是當時看的,而是回頭張望時,能夠看到有血緣關係的我們彼此陪伴走過的路─在一起時的慰藉依戀,不得見時的牽腸掛肚。即便滄海桑田,也有照片上明亮的笑容,提醒我們曾經快樂過,愛過。
(玥然/摘自《時代郵刊》2022年第6期,圖/連培偉)
本文作者:肖遙
(本文摘自《讀者雜誌0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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