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去走走。
电话里你叫我出门去走走,因为你在你的门外,正走走。
各自带着手机,我听到社区的路边风拂而枝叶絮语,丝丝索索,哗哗唱唱,便赶紧让你听,你那边没什么风,但你拨弄树枝沙沙,告诉我鸟鸣咄咄,偶也有咕咕呱呱叫的,不知是什么鸟。我听不清楚,但很好呀,你会为我解说。我把手机贴着耳,眼却一直看到自己飘动轻摇的蓝花裙摆,你也适时告诉我你穿了卡其长裤、米色短衫。我问:短袖吗?你传了照片来,短袖。我问:开视讯好吗?你答:视讯是王牌,不到时机不开。你问:传蓝花裙子来看看。我答:用想的,那也是王牌。然后我仔细看一眼照片里你的朗朗脸顏和深白色鬢角。(深白色,让人有无限想望啊,好厉害的广告语)。
我又想到直接写在你家玻璃窗古旧花纹上的那些大大毛笔字:
怀君属秋夜
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已经立秋,我撤了草席,早晚凉意舒身舒心啊,可白日还是晒、晒、晒。
听了许多声音也转述许多声音的发生让你知,之后你描绘你的凉鞋如何踩到鸡屎,哎哟,讨厌鬼,我不要听这个。再来,我们就讨论起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屎」,大便是自然的,必须的排泄物,因为臭味大家不喜欢,因此「排挤」大便,这不公平,人家前两天还是很贵很好吃的牛排,今天经过变身,就挨嫌了。赶快转弯,转个弯,去看别的,去说别的。
说别的。「有人讚美妳善良。」你说。
「我是善良啊。」我说。没在意把我排在屎之后。
原来有人读了我的文字,跟你讨论到那篇文章,他当然是不认识我的,他说我「善良」。
我也知道我人不坏,或说我根本是个好人,我坏不起来,当然就写不出精釆恶毒的故事和伤人的话,小时读了悉达多的故事,就一辈子不敢伤害蜘蛛,怎么办?好人又加笨。这世界恶人坏事太多,悲人弱者太多,写的受欺受辱、恫吓人心的故事太多,甚至把自己的悲伤、恶坏命运也写进去,然后自己读了更难自拔,便一头栽入,到底了,醒不过来。可悲哀这事迷人,伤心的叙述令人同情,读文字的人被情节深深吸引,想像着自己在书之外可以替作者看清混乱,想像着若是自己遇到类比情境该如何是好?甚至,也想像自己可以更凶残更聪明地对抗恶人,嗯嗯,可是我明白我根本不行,虽然我也跃跃欲试。我知道我无能成就伟大的作家,我能写爱写也写出一些文字来,就好,就好。我没有太多悲慛的事,我没有太多人生的挫折,我也没有值得人们歌颂的了不起,我的写作中只有真诚与爱,而真诚与爱每一位作家都具备啊。
我们边走边说,你一路安慰我,给我各种掌声,唯恐我轻视了自己的文采,亲爱大光,你认为我是一个全身内外皆美的女子,一如我怎样看你都满意,这一点,哈哈,真好,我们同心同德啊。
什么什么?你不是在你家的小山上吗?怎么有「叮咚~」的超商入门声?
「大光~」
你大笑,「我在阿李的杂货店。」
原来阿李在山下用手机录了超商的「叮咚~」当有顾客上门,他便按键「叮咚~」一下过瘾,也让山上的顾客大乐。哇,聪明阿李,这太有趣了。你们那小山住家太少,不可能有超商不计成本去开店的。
「你买了什么?」
「小电池。」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照顾阿李的生意,我说:「我要吃雪糕,香草的。」我听到「叮咚~」听到你和阿李说话,听到你开冰柜翻找香草雪糕,我补一句:「没有香草,牛奶冰棒也行。」
亲爱的好大光,谢谢你帮我吃牛奶冰棒。
2020和2021,到目前为止,常常觉得自己花太多时间做一些没什么价值甚至没什么意义的事,有时做的是有价格的事,但只能收入一千元?一千五百元?就算是写稿,一篇一千字两千字的文换成新台币也就两三千元。写稿是浓烈爱与兴趣的结集,没钱大约也愿写。但做无意义的事是要干嘛?翻找怎么找都找不到的东西,洗洗切切烧出自己一筷子都不愿动的食物,脸书上用一分钟一分钟过目的废文,看废文做甚?你得先眼光掠过才知道需不需要读,许多教我旳事都是细读脸书连结文字学到的。其他的时间其他的事呢?我做了什么?
「真喜欢和妳一起散步。」
是啊,两个人一起散步是欢快又有意义的事,让我更喜欢你,更理解你。手机和手机一起走走,又更有一番滋味,我从来不曾和别人的手机这样接近。
好,答应了好久,现在我来说说对你小屋外貌的印象:那一次,我大大方方地慢读韦应物的诗,知道你不在家,不担心屋主突然推门而出,我穿着我知道很好看的那件黑色洋装,半长的袖上别着袁朝露缝制的棉布姜黄色立体花朵别针,觉得自己美得很有样子,可站立你的屋前我总感到羞,当然不是羞耻,是羞怯。
我知道小客厅和小餐厅间隔有一张布幔,薄棉白布上你用墨笔画了兰草,为什么不是浮云或苍松?不过我希望看的是你书房里墙上的绿衣小王子以及圣.修伯里的飞机,你特别强调不是画在纸上贴到墙上,而是直接用水彩笔在白墙上画就,我说你好厉害,你笑了好久,慢缓缓地说:「地震在墙上震裂了一条缝。」
喔,才子是这样养成的。
大光:别忘了今日散步的快乐,我们约好下一次哟,是呀是呀,也许下一次我再去你们山上,我上山时就给你电话,你下山来接我,同时告诉我你的心情,让我们的手机也恋爱吧。
我明白我幸福,知道有一间山上的小屋住的帅男人心中稳稳住有一个女人,而那女人,那女人,是我。
想着也会笑出声来呢。嗯嗯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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