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池行

路途不是从凌晨四点寒风颤抖的台南街头开始，亦不是天光微亮、吐着白烟搓着手的宝来7-11，这些路程仅是暖身前缀。直到在小关山检查哨注记好资料后，漫长而颠簸的林道之旅才揭开序幕。

2021年造访十三坑野溪温泉时也是走这条路，因此我们相当清楚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困难──只是当年的困难点到十三坑入口为止，这次我们要前往更深处的小关山登山口，对于汽车底盘来说是更加严峻的挑战。

因此驾驶从嵘恩换成阿圣，阿圣个头娇小，肤色黝黑、眼神精悍，是生长在部落的平地人。他毕业后从事生态调查，并有较为丰富的林道驾驶经验，无论出身背景或工作专业，都是最佳登山伙伴人选。

为怕山路晕车，除了阿圣外我们其余四人已在山下吃杰哥事先备好的晕车药。一车五人，我、阿豪、阿圣、嵘恩都有山林经验，唯杰哥是第一次参与这类活动。杰哥是阿圣从小到大的好兄弟，身形高大，正好跟阿圣相反。他本职厨师，吃过他煮的菜后不禁感慨要是野外能吃到这等好饭菜定是人间一大享受。

提出这个建议时夜深露重，酒肠直快，并无过多考量。想像固然美好，还要得顾及实际层面，前往神池营地的路不算艰难，但驮重装的情形下，对新手而言仍是挑战。杰哥倒是潇洒，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经歷过许多次带着新手登山的惨况，所以早就打好预防针，只要天黑前能够到达目的地便算行程顺利。

说回林道驰行，上回深入是由擅长开车的阿伊驾驶得利卡，乘坐体验非常舒适，有过那次良好经验，这回本想再请阿伊帮忙，可惜他忙着工作，我们只能自己开Cross爬坡。

虽然底盘比一般轿车高，但终归不及越野性能，一路被震得东倒西歪，幸好阿圣谨慎，有惊无险穿越沿途如陷阱一样大大小小的拦路石。

开了约一半路程，我们赫然发现原本镇坐在十三坑入口的土地公换了位置，于是照例下车倒酒敬山，祈求路上平安顺利。颠了两个小时左右，总算来到登山口附近，不算大的空地停着更早来的机车和汽车。停在确保不会挡住回头车辆的位置，我们熟练着装，补给热量，靠双脚活动的部分现在才宣告开始。

我抬头望明媚的阳光，跟起床时冷到彷佛衣服里贴着冰块的样子相差甚远。不过这仅代表日夜温差大，等日头一落下，山谷便会褪下初春和煦的样貌。

上好装备，补充完热量，我们四人再次询问杰哥状况。倒不是质疑他的能力，只是山中不比平常，小心些准没错。接着我们分成两组，我、阿圣、阿豪带着帐篷为前锋，抢先去营地占位搭帐，嵘恩则陪伴杰哥。

在一段上坡后，我们两组的距离便拉开，不过有嵘恩押后倒不担心。碰上好天气，造访神池的山友不少，听下山的山友说协作已经在营地搭了许多帐，看来今晚神池会很热闹。相较于其他山径，只要有些山林经验在身，往神池的路其实不难，除了少数需要用到爬绳的陡坡，大抵来说都很平稳。

经过一处转折点，对面山头便是神池，我们甚至能看见人影晃动。这里需先攀绳下切，再进入一片吞没身影的芒草区，不多时人声随风传来，走出与人同高的草丛，眼前出现一排蓝色帐篷。将近下午一点，抵达海拔2440公尺的神池营地。

神池是个堰塞湖，正值枯水期因而池底乾涸，只屹立几棵枯木。有些山友会在池边扎营。

我们立刻找了位置搭帐，一切就绪后正要喘口气，嵘恩他们也到了，只晚半小时。这速度让我们非常惊讶，在重装情况下我们走得并不慢，本以为杰哥起码还得耽搁一、两个小时，看着他迎光而来，心里涌起一丝感动，在这之前只要是陪伴新手，到达营地基本起手就是天色将暗。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分成两组，早一步过来寻地搭帐的主因。

五人到齐后，立即开火煮泡麵充飢，杀鸡焉用牛刀，这种小活还不需要动用杰哥的手艺，晚餐才是他的主战场。吃饱喝足，身体慢慢沉下来，此时沐浴暖风，身心俱畅，自然要小憩一会。

我与阿豪同帐，閒聊几句后便各自入眠，直到更多人声在耳边迴盪结束午睡。在春日下补了一觉，身体舒爽许多，走出帐外一看，人多了不少，大人小孩都有，协作早已搭好的蓝色帐篷逐渐有了人气。

山上冷得很快，转眼山岚包围神池，初始是山头，再来山壁，然后缓缓吞食人烟。

「山神带着祖先来了。」阿圣看着大雾说。这是原民的说法，山上起雾时表示山神带着祖灵回部落探望后人。

剎那雾气扑天盖地，原本从我们的帐篷能清楚看见神池，现在一个影都没有。耳边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不妨碍欣赏雾隐神池的静谧之美。雾散，余晖沿着山脊披上霞衣，是做饭的时候了。

我们恭候多时的大厨总算提刀上场，只是以往我们上山都会备好充足调料，这次竟然什么也没带。于是杰哥先煎培根逼油，然后帮香肠、咸猪肉划刀，不一会油香四溢。我们旁边也没閒着，煮起花雕鸡麵。

夜幕升起气温骤降，寒冷使食欲大增，大家都在等杰哥。等到上桌终于大快朵颐，才明白韩愈说「术业有专攻」绝对是有其道理。以前我们自己上山造饭，在飢肠辘辘下什么都好吃，但在真正的厨艺面前，都不值一提，同样的香肠跟咸猪肉吃起来味道就是明显不同。

不禁想，若是车到人就到的户外野营，能载的器具物资更多，有此手艺何愁没有一桌珍馐伴这满天星光。但在有限条件下能吃到这般美味已是相当感激。

清晨还要攻顶小关山，小关山是不容小覷的C级，必须维持身体状态，在完美安抚好五臟庙后，我们只各抿一口野格酒，不敢贪多。山风更寒，羽绒服也被浸得冰凉，隔壁帐的大哥大姐生起火堆，热情邀我们过去烤火。

一夜安祥，星夜璀璨，此刻杰哥大概也能明白我们为何喜欢走这艰难的路途，只为享受这短暂无凡尘忧扰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