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初识的贡噶仁波切,是第九世贡噶佛爷,一个歷史人名,是师父的师父,是一幅清末民初的人物画像。当我按照代代相传的修法仪轨指示,观想贡噶仁波切为上师,他的样态只能停留在平面的轮廓与陈旧的顏色──其实他与我从未亲眼见过的菩萨一样陌生。
二○○○年的某一日,母亲从寺庙里带给我一张照片,说这是第十世贡噶仁波切,现在正在印度,跟着大宝法王与大司徒仁波切学习。这张半身相的照片是彩色的,仁波切站在一处藏传佛寺的屋顶,背后是金色的法轮。他穿着三件的僧服,样貌清瘦,表情平静,那微蹙的眉头,可能是因为户外的阳光,或是尚未习惯被镜头直视。我看着照片,虽然比起民初的人物画有更多细节,但依然觉得他很遥远,好像上师本应与我们有一段不可企及的距离。因缘际会,后来的我竟然得以与他相遇,而后被他带领到印度智慧林寺学习,自此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二○二四年,我在兴建中的尼泊尔贡噶寺,有机会随侍并採访他,并以他为主题,写下一本关于他的书。这一本书的内容多数来自仁波切的讲述,以及我对仁波切的观察与问答,它可以是人物传记,也可以是有时序与主题的散文,对我自己而言,其本质是弟子与上师之间的生命对话。
在尼泊尔的某一日早晨,我在广场上参加朝会,当他们的既定流程完成后,仁波切忽然要我给这八十多位学生一个短讲。我一开始推辞,但仁波切一定要我说话,而且他将亲自为我翻译。
我站在全体学生前,阳光耀眼,毫无准备的我,只能直接跟他们说出当下的想法。我是这么说的:
「我是噶玛悉乐(Karma Sherab),仁波切的臺湾弟子。这个名字是二○○一年他传授皈依戒给我时,帮我取的。去年我帮一位好莱坞的明星写了佛学自传,而今年,来尼泊尔帮自己的上师写书。
仁波切让我跟大家说一些话,我想不是因为我特别厉害,而是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仁波切的弟子,只是我比你们年长,可以分享一些想法。
你们应该都非常敬畏仁波切吧?他真的是一位大上师。但我也要跟你们说,他曾经跟我们一样,从头开始学。你们现在看到仁波切坐在很高的法座上,接受眾人的顶礼,这是因为他歷经了你们无从想像的辛苦与磨练,完成了他的上师给他的期许与修行,他现在正在做利益眾生的事业。
上师的伟大之处,是用他自己的生命给我们当作修行的典范与引导,还有他待我们的平等无私。
你们在这里读书,很幸福,仁波切与师母就像是你们的父母。这里有上师、有教授、有伙伴,还有一切佛法的资源。请好好努力学习,成就自己,将来也成就其他眾生。」
在未经构思的情况下,我脱口而出的这段短讲,让我自己印象深刻。并非是觉得自己讲得多么好,而是在这个场景,被上师点名,面对这些听眾,言谈所及,不仅仅是对孩子们的说话,也像是对我自己的说话──对那个曾经在少年时被带到印度学习的我说话。
在本书的前言,我提到了「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之人」,在歷经了二十余年的旅程,特别是去年(二○二四)与仁波切密切访谈之后,我才逐渐明白,当年的我,会被仁波切指名带去智慧林寺,可能并非我是得天独厚的天选之人,而是我有幸成为仁波切慈悲的对象。
他不忍我受苦,他希望我快乐,所以我和〈黑皮肤的佛〉中写到的班匝咕噜,或是〈孩子们〉里面提及的尊卡及囊哇他耶一样,都是因此被他带到身边的孩子。在人生的旅程中,我也跟〈天涯相随〉中的朗日喇嘛一样,虽有自己必经的跌宕起伏,而后彼此总是能在某处相见。纵然在〈不转世了〉故事中写到,此生可能是「我们在人间,各以此身的最后一回相遇」,但就如〈上师存在的意义〉篇章的结语所言「上师的心就是佛心,也就是我们的自心」。 在究竟的时空中,我们从未相逢,也不曾离开,原本打算出发寻找的方向,到头来发现竟是归途。
本书纪录了贡噶仁波切如何秉持本心,成为他自己的样子。在人生的道途上,有真诚与慈悲的力量,我们不会孤单。当我们明白了自己是全体的一份子时,利他也就是自利。为了解决自己与他人的痛苦,勇敢向前迈步,就像佛陀当年为了参悟生命真理而踏上了修道之路,这便是最美丽的启程。
献给一切有情眾生。(本文系《我不度眾生》后记,联合文学出版)
发表意见
中时新闻网对留言系统使用者发布的文字、图片或檔案保有片面修改或移除的权利。当使用者使用本网站留言服务时,表示已详细阅读并完全了解,且同意配合下述规定:
违反上述规定者,中时新闻网有权删除留言,或者直接封锁帐号!请使用者在发言前,务必先阅读留言板规则,谢谢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