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和租界之间那块地,是天津卫最野的地界,人头极杂,邪事横生。20世纪20年代,这里一处临街小屋里,来了一对青年男女租房结婚。新床新柜,红壶绿盆,漂漂亮亮地装满一屋,大门外两边墙垛子上还贴了一对大红喜字。结婚转天一早,小两口就出门上班去了。邻居也不知他们姓甚名谁。
事过三天,小两口去上班不久,忽然打东边飞也似的来了一辆拉货的平板三轮。蹬车的是个老头子,骨瘦肉紧,皮黑牙黄,小腿肚子赛两个铁球,一望便知是个长年蹬车的车夫。车板上蹲着两个小子,全是十七八岁,手拿木棍、板斧和麻绳。这爷仨面色都凶,看似来捉冤家。
老头子把车直蹬到那新婚小两口的门前,猛一剎车,车上俩小子蹦下来,奔到门前一看,扭头对那老头子说:「爹,人不在家,门还锁着呢!」门板上确是挂着一把大洋锁。
老头子登时火冒三丈,眼珠子瞪得全是眼白,脑袋脖子上青筋直蹦,跳下车大骂起来:「这不孝的禽兽,不管爹娘,跑到这儿造宫殿来了。小二、小三,给我把门砸开!」
应声,那两个小子抡起板斧,把门锁砸散。房门大开,一屋子新房的物品亮在眼前。老头子一看更怒,手指空屋子,又跳又叫,声大吓人:
「好啊,没心没肺的东西!从小疼你、抱你、喂你、宠你,把你这白眼狼养活成人,如今你娘一身病,请大夫吃药没钱,你一个子儿不给,弄个小妖精藏到这儿享福来,你娘快死啦!你享福?我就叫你享福!享福!享福!小二、小三,站着干么?把屋里东西全给我弄回家去!要敢偏向你们大哥,我就砸折你俩的腿!」
那两个小子七手八脚,把屋里的箱子包袱、被褥衣服抱出来,往车上堆。
邻居们跑出来围观。听这老头子一通骂,才知道那新婚小两口的来歷。这种连快死的老娘都不管的白眼狼,自然没人为他出头。再说那老头子怒火正旺,人像过年放的火炮,一个劲儿往上蹿,谁拦他,他准和谁玩命!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那两个小子说:「爹,大家伙抬不动,怎么办?」
老头子一声惊雷落地:「砸!」
跟手一通乱响,最后连玻璃杯子也打屋里扔了出来,这才罢手。老头子依旧怒气难消,吼一句:「明儿见面再说!」便扬长而去。
屋门大敞着没人管,晾了一整天。邻居们远远站着,没人上前,可谁也没离开。都等着那小两口儿回来有戏可看。
下晌,新婚的小两口儿打西边有说有笑地回来。到家门口一看,懵了。过去问邻居,一直站在那里的邻居反而纷纷散开。
有位大爷出来说话,显然他对这不尽孝心的年轻人很是不满,对新郎说道:「早上,你爹和你兄弟们来了,是他们干的。你回你爹妈那儿去看看吧!」
新郎一听,更懵,忽然禁不住大声叫道:「我哪还有爹呀!我三岁时爹就死了,我娘大前年也死了。只一个姐姐嫁到关外去,哪来的兄弟?」
「嘛?」大爷一惊。可早上的事真真切切,一时脑筋没转过来,还是说:「那明明是你爹呀!」
小两口儿赶紧去报案。但案子往下足足查了十几年,也没找到他们那个「爹」。
天津卫的盗案千奇百怪,这一桩却数第一。偷盗的居然做了人家的「爹」;被盗的损失财物不说,反当了「儿子」,而且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若是忍不住跟人说了,招不来同情,反让人取笑,更倒楣。多损,多辣,多绝─多邪!
(平林月/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21年第1期,图/谢驭飞)
本文作者:冯骥才
(本文摘自《读者杂志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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