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们认为利己是万恶之源,所以要清除利己则要从否定私有制做起。文革更荒谬到了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等。在歷史尘埃基本落定的今天,我们不难看出,以往试图改变人类利己本性的努力实在是误入歧途,实现善行良俗的关键在于构建良好的制度,使得人们的利己选择可以促进社会的利益。如此论断不难在以下两个案例中得到证明。

200年前,奴隶贩子把黑人卖到新大陆去,在船上要死掉十之七八,只要有1人可卖掉,奴隶贩子就能获得丰厚利润。按照我们以往的思路,要改变黑奴的待遇(这里不讨论黑人的自由解放),只有领导黑人起义,打倒奴隶贩子。另一种选择是下船清点人数称重量付运费。前种思路的成本很大,且结果难以确认。因为起义过程有重大牺牲,起义成果可能落入叵测之徒的手中。后种思路则能在不动声色中使得黑人不仅不死,而且长胖了。因为虐待黑人产生于上船付运费,对船主来说,既然费用已经到手,那就尽可能降低运费。但如果船主的收益取决于黑人的存活与体重,则船主则尽可能改善黑人的待遇,以获得最大限度的收益。

巴顿将军购买降落伞,厂商提供的合格率为99%,巴顿当然不同意。如此诺曼地登陆几万个人跳下来,几百人没开枪就死了。厂商说,上帝也只能做到99%。巴顿说,下次你交货时,要随意抽一顶,戴上去,跳下来。厂商顾及自己的生命,下一次交货的合格率达到100%。不愿意提高合格率动机产生于利己,省事省力省成本。提高合格率也产生于利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跳下来死掉的风险。

这两个例子中,当事人的前后行为截然不同,这不是他们的秉性发生了变化,而是博弈的框架不同了。在故事开始,船主只有虐待黑人,厂商只有不提高合格率才符合他们的利益。在故事结尾,船主只有善待黑人,厂商只有提高合格率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的行为不同不是因为他们不再追求自己的利益,而是他们实现自己利益的条件变了。可见,解决问题的出路不在于改变的人的利己,而在于构建合理的制度。因为人的利己就像水之流下一样无法改变,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利己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而要避免利己之为恶,则要构建合作博弈的制度,使之只能为善,这也就相当于完善驾驭水的器具一样。试图改变人的利己,就像试图改变水之流下一样,不仅不会成功,而且愚昧专横。

也许利己是人类平庸的本性,它配不上先贤们设计的理想社会,这就需要社会放下身段来俯就人类的平庸。所谓俯就,就是依据人类的平庸来设定制度,而不是将制度建立在人类的高尚上。这样的论断也是价值理性最重要的构成部分。曾经有领导要求企业家血管里流淌道德的血液,这实际上将社会运行建立在企业家的高尚上,如果企业家不能如领导期望的那样高尚,则社会的运行就会发生很大的问题。而要企业家具有不追求利润最大化的高尚,则企业家就不成其为企业家,因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是他们的权利和使命。要求企业家血管里流着道德的血液,实际上是侵犯和限制企业家的权利,不让实现他们的使命。这不能不是大陆企业在国际上缺乏竞争力的重要原因所在。

当然,企业家追求自己利润,损害社会利益的情况也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从环保生态到官场腐败,从假冒偽劣到血拆强拆,到处都可以看见企业家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影子。所以领导要求企业家讲道德,并非空穴来风,而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问题是领导的对策不能是要求企业家的道德完善,而应该是健全社会管理制度,使得企业家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努力可以促进社会的利益。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则必须实现产权明晰,也就是企业家要真正用自己的钱做自己的事,而不能用公眾和社会的钱做自己的事。同时将权力锁进笼子,也就是政府只能制定规则,并监督其实施,而不能直接或间接参与生产经营活动。

(作者为大陆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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