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大光:
啊啊,你果然懂我,当我写下「亲爱的大光」,必定是我心中有那么一点点不欢快,有不想说的某些情绪或某些事,也或,某些太想说的情绪和太想告诉你的事情。大光:我有时真是不知要如何表达才好。
就,请让我东扯西扯,说些天南地北吧。这样,我不会哭。
噫,要从盘古说起么?
从陶渊明说起吧。让我在你面前耍一下大刀。
东晋陶渊明41岁的时候朋友觉得他老是在家宅着不是办法,半强迫地说服不想为官的这人去了江西小县彭泽做县令,因为彭泽离陶渊明老家九江很近,他便一人独往,没有带家眷,可是已经在工作的儿子收入不大理想,又要分心日常生活劈柴烧饭之类,陶渊明不放心,便送了一个长工给儿子,同时附了一封信,信里说了:「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真是慈心肠的一个人哪!但他在彭泽待了八十多天而已,因为说了并做了「不能为五斗米折腰」这句名言,辞职,并且从此之后就真的不再为官,一直到去世(五柳先生啊,写了传世的《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田园将芜胡不归」得年才62岁。)
李白、杜甫、白居易、欧阳修都爱陶渊明,我也爱,可是这人脾气太倔了,很有他曾祖父陶侃搬砖的执着基因,而且愈活愈倔,愈倔愈穷,他实在太穷了。我怕穷。我发现自己的病有可能开刀,担心的不是手术,是手术费。有没有健保?自费贵不贵?哈哈,终于,不但不用开刀,好像问题也不大,追踪检查即可。(下次详细讲给你听,再补一声「哈哈」)
怎么忽然想到陶渊明?是女儿提及上次回台北乘公共汽车被粗心驾驶关车门时狠狠夹到,由后门上车的女儿走上前告诉驾驶车门夹到她了,驾驶没有道歉,竟瞪着她大声问:妳有受伤吗?要送妳去医院吗?女儿惊讶为什么驾驶不道歉还凶她?全车的乘客各自滑手机,没一人声援,驾驶怒气冲冲,霸凌的眼神十分可怕。女儿心中决定一、我会投诉你。二、以后回台湾绝对不坐公车。后来我追问女儿投诉的事如何了?女儿说两臂疼痛乌青不再敢坐台北市的公共汽车,至于投诉,她说:「我投诉他他要怎么办?他也是人家的儿子,他要养他一家老老小小,我怎么投诉他?」隔着越洋视讯,除了泪下,我说不出话。我的心地善良的好女儿,妈妈觉得骄傲,她那样好那样好。
说些其他吧。
有一些事情我自己也一直不大在意,但我渐渐发现这些竟是我特殊的所为或所有,和朋友们聊天时小小地探索一番,发觉别人确实和我不一样,我,便也以此为喜,因为有点趣,尤其有时对写作有助,当然是好事。
亲爱的光,说给你听。
我的记忆力特别好,我写散文时文内出现的不论哪个年代的那些场景,在叙述时一一呈现,甚至细微处能够条理分明,色彩、层次、形状、特点、甚至当时的感觉、心情.....都能写出,有人会说「编的」,不,不,小说可以这样编那样编,但散文以假或以虚构编出物事、情节来,对写作人来说就失去兴味了,我要把我自己的曾经记忆纪录下来,抓些假东西,我自己不满意,我另外写小说再编就好,不必在写自己的回顾时加假东西,没意思啊。而且,我就是有能力记得。
尤其是场景。
很早,可能是写长篇小说《曾经》的时候。为求慎重,写一个地方或场域,我会回到那个地方去,去前先画一个简图,譬如《曾经》里写民国四十几年的湖口火车站,我的简图以湖口火车站为核心,向前方辐射出去,正前是中正路,中山路是横街......我乘火车回到湖口车站,新的车站是水泥和钢筋的组成,和我小时完全不同。我背向车站,倚靠着墙,闭阖眼,我黯黑的视界中车站的木质部份都油漆成宝蓝色,木门木窗小花圃的木板尖头矮栅都是宝蓝,我的右方种了很多深桃色的煮饭花,花圃后是宪兵队,许多年轻充员宪兵在小屋的内外出现或离去。厕所,厕所是在左方还是右方呢?平平的水泥地前有一片黄土地,就是用人工夯的三合土,我记得漆成艳黄色的机器车联着巨大铁滚轮,压着黄土地做工。走过黄土地是中山路,我的家要顺着中山路往爱势村走,一路都有铁轨相陪,只是我回家,而铁轨北上经过伯公岗、杨梅、埔心、平镇、中坜、内坜、桃园.....最后到台北、基隆。而上学则是南下的方向,由湖口往山崎、竹北、新竹。若睁开眼,以前的湖口街景就突然失去,看到的就是后来旳新湖口了。
我自己觉得有趣。常常用这个方法写回忆。
你呢?你写东西时有什么特殊之处?像哪个外国作家要用力嗅闻烂苹果之类?
写作必须耐得住「独自」,一个人,不寂寞。我现在除了给猫店订饲料、猫砂,几乎不主动打什么电话,逛脸书街也是安静地一人行,这边那边地读别人煞是有学问的内容,胡说打屁黄来黑去的东西只知其一就好,不必了解他的趣味何在,他的格局何以如此。
哎,哎,大光:写稿是习惯,写着写着就把你挤出稿纸了,啊,文字面上只顾和你说,忘了想关于你的心境。抱歉抱歉。
我爱写,珍惜写,有时看好看的电视剧看得十分十分入戏,突然戏的剧情击中了我心灵的某一方小小区块,我起身便走,离开电视机,在电脑桌前坐定,一笔一划以手写板写将起来,常常一个句子一个段落几十字一百字,我的心结合我的故事,在萤幕之上呈现。也有时,只是习惯性地坐定,手执手写板的电笔,坐定,坐定,不为什么地,就,这么,悲从中来。
悲从中来,眼睛突然热起,泪水涌出,视线是大雨冲刷的山路,迅速就造成一汪一汪一汪的湖泊,泪水挤兑一般,左一汪,右一汪。
其实什么理由也无,就是要哭上一哭。
呆坐三、五分钟,呆哭三、五分钟,泪漫步眼睑、脸腮直到垂挂下颔。
电脑桌上一直有卫生纸,拭泪用,是,我永远会哭。何况现在疫情如魔。战争也将起。
亲爱的大光,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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