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昀
郑昀

他骑着那台破烂GT125,在去工厂的路上,天气很热,热到他湿到内裤底去了。但最衰的还是那噗一声,烂机车又熄火。

「哭夭啊。」他一直按着电闸,火星塞有气无力,「吱……吱吱」几声,就是点不起来。原本那些骑在他旁边,一起跟着跑的八家将们,全部围上来。

「啊歹啊。」其中一个叼着烟,味道闻起来像红万宝路。「熄火喔?」

「对啊。」他说,声音有点颤抖,一直狂催电钮,但像跟他作对怎样都发不动。领队老大穿着吊䘥仔,看起来十七八一头漂染金髮,整手刺青延伸到背上,那些倒吊眼青面皮鬼神拿着刀枪剑戟,火红鬃毛的龙、吊眼老虎以及红白鲤鱼,皆瞪大眼睛打量他。

老大后座的妹仔问他是不是要去板桥,他想了一下,报了大概的地址。

「我们帮你踢车,你等一下。」

于是一群没戴安全帽,头髮蓝绿黄橙红,人人一双花臂,后座载着个金髮布丁头妹仔的八家将们,就这样一边狂按喇叭,一边包着他用脚撑着他的车。

哇塞,那个技术真的不是普通的好,就连车速太快时,他忍不住恐惧而急煞,这群家将都能够快速反应一起煞车。于是他就被一群八家将,团团包围,用脚保驾护航狂按喇叭排成V字型,把他护在正中间,妥妥的。

他们就这样,不管大客车小客车机车还是脚踏车,一路逼车给他们让路。他暗自觉得这场景简直妈祖出巡,到底是他积了什么德才有这样的待遇?到地点后,他只能一直道谢,想说请他们喝杯饮料再走。

但在领头帅气的吆喝中,家将们一起催油门离去。他们边按着喇叭,让拔掉消音管的引擎开始炸街,嘻笑怒骂逐渐远去。

留下他一人,慢慢牵着车。

「欸哭爸。」浩哥突然骂了一声。

「安怎?」他拉了椅子,靠过去。

「欸这根歪掉了啦干。」浩哥把撞针往垃圾桶一扔。「干咧,又是烂东西。」

「哭夭喔,第几根了?」

「就阿原那边的烂东西啊,妈的。」浩哥点起一根菸。「跟我说要在一个月内给他改五把,啊不知道他要衝啥,抢银行喔?还是寻仇?」

「……。」

「但这真的是大单啦。」浩哥猛吸一大口红万宝路。「做完这单就可以收啦。」

「啊你上次做完新竹那单说要收也没收啊。」他回呛。

「那不一样啦。」浩哥熄掉烟头。「那单是还人情啦,没赚没赚。」

「你每次都嘛说没赚,手腕上那块绿水鬼哪来的?」

「哭夭喔,拎北存钱买的啦!」浩哥手肘呈现不自然角度弯折,像投棒球对他扔出一块油黑抹布,他笑着闪过去。

「你手怎么了?」他问。

「没啊……就,跟人打架。」

「有人敢跟你相打?」

「嘿啦,一群屁孩家将啦。」

「你打赢了吗?」

浩哥嘿嘿冷笑,没有说话。黄色灯光下,浩哥的眼睛有点浮肿瘀青,爬满血丝,像熬夜狂灌红牛加伯朗咖啡那样,通常是赶工才会这样。破旧的电风扇搅和着工厂的热气,敷满全身毛孔,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们两个衣服黏在身上,但还是继续工作。

离开工厂后,他先花了几千块从深夜营业修车行赎回车子,小心翼翼地骑回家。那家机车行老板一看就知道没良心,价码抬很高,还会偷卖二手零件,这些他都瞭,但别无他法,那是附近唯一家。

车子停妥了,关上门,衣服没脱就躺平。又忙到快半夜,整栋楼怪安静的,除了上面乒乒碰碰床架撞墙壁。那个越南妹八成还在接客,他隐约听到女人轻柔的哼唧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一切结束前还会有一阵长长的吐息。

他见过那个越南妹几次,都是巷口等垃圾车的时候。挺正的有点像某个最近很红的某个抖音奶妹,拍些没营养的露奶走擦边球影片,然后嗲声奶气地要大家去Onlyfans斗内解锁大尺影片。越南妹皮肤白又大奶,说话细声细气,中文会听会说,最近总是穿着细肩带小可爱、超短爱迪达真理裤,脚踏拖鞋,跟他一起在街口等垃圾车。

战况激烈时,他会一边听越南妹办事,一边打手枪。也不是没想过要直接上去找越南妹来一发,但总是提不起勇气。笑死,北台湾最大手铳师的关门弟子,竟然没有胆开查某,这真的好笑,他自己都要笑死。

笑死,哈哈。

他起来,脱掉那件破烂衬衫,抖出一大堆银色的粉末。整个房间像是被某种RPG游戏角色的神圣光辉加持,HP、MP全部补满。闪闪发亮,电风扇一吹,满室辉煌。

他决定先去洗澡,楼上的碰撞更大了。还有女人急促的呻吟。

「嗯哼…喔喔喔喔。」然后一片寂静,大概是客人射了。

「OO市街头发生一起枪击案,警方正循线追缉改造枪枝来源……。」

大概又是哪个智障客人用他们家的铳喷人了,他这样想。

「啊呦,真夭寿咧。」便当店老板娘在帮他打菜一边骂,口水像花洒,喷满整锅油豆腐。「现在大街上大家都有铳,吓死吓死。」

「阿姨没啦……。」

「啊你看新闻。到处都是铳,乒乒乓乓欸……。」

「真的没有啦,铳不好买啦。」他越说越小声,显得很没说服力。「你看啊我就没有啊。」

「好啦好啦,小帅哥你每天来捧场,阿姨招待你一颗滷蛋。」阿姨一边喷口水一边在他的便当里面塞了一粒滷卵。

「谢啦!」他决定把那盒便当给浩哥吃。

……。

「所以你到底有交过女朋友啊?」浩哥边喷饭粒边问他,电风扇轰隆隆左右扭摆着头。「看你从来没讲过喜欢什么样的查某囝。」

「蛤?没有啦。」他慢慢咬着滷肉,看浩哥津津有味的咀嚼那颗被阿姨口水沐浴过的滷卵。

「靠,你该不会是处男吧?」浩哥表演了一个夸张的综艺摔,筷子差点掉地上,桌下几只巨大蟑螂飞速逃命。

「是又怎样啦?」他低头扒饭,装作不知道。

「欸好歹要见见世面,不要留遗憾啦。」浩哥咕嘟一声吞下去。「说真的,混这行啊,难讲明天怎样啦。」

「我吃饱啦!」他装作没听到浩哥的碎念,把空便当盒往桌上一扔。「啊是哪支铳要测试的?」

「吶,桌上那把银色M9。」浩哥筷子一指。

碰碰,喀…。

「啊现在是什么情形?」浩哥从铁门后面嘆出头来。

「欸不知道,大概卡弹了。」他拿下护目镜。

「干欸,护目镜戴着啦!」浩哥抓起护目镜扔向他。「你不知道喔?芦洲那边的阿雄就是没戴护目镜,目睭被打穿欸。」

「啊这种工业用护目镜是有潲用喔?」他嘴巴上虽然碎念,但还是戴上。「我就不信挡得住囝啦!」

「有戴有保庇啦!」浩哥又开始碎碎念。「也可能什么东西喷飞啊,有戴有保庇啦!」

「好啦。」他走过去拿起那把铳,还有点烫。「欸干浩哥你过来一下。」

「哭夭喔,铳空别黑白指啦!」

「好啦!你看这个。」他拿起那把铳。「干超屌的,整个滑套都变形了欸。」

「操勒。」浩哥衝过来,抓起来看。「妈蛋,又要换滑套了干。」

「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打电话给阿原,告诉他要迟交了,另外要加钱,妈蛋。」

「喔好。」他放下铳,拿起手机。

既然东西都出问题了,浩哥索性叫他回家,破烂GT125在他骑进车格的那瞬间,又熄火了。

「干咧……。」他拍打仪表板,但显然没用,今天是衰爆的一天。

「你还好吗?」越南妹突然从铁门后冒出来,穿着一件很短,露出肚子的小可爱,两颗爆乳挂在前面,晃呀晃呀。

「欸?还可以。」他来不及反应,腼腆地回答。「谢谢你啦。」

「看你的车不会动了,是不是要修?」口音有点重,有股甜腻的味道与感觉,让他酥酥麻麻。

「上次修过啦!」他说,克制自己的视线。「但它妈又……阿歹势。」

越南妹噗哧一笑,浓厚的眼妆下的表情像个单纯的女孩子。晚上的风突然吹起来,一阵女孩特有的香皂气息扑向他。他感觉到耳根深处扑通扑通的心跳,一阵血气延伸到耳朵、脖子,后脑勺,发麻起来。

「我有没有见过你?」越南妹瞇起眼睛,狐疑地问。

「我住在楼下啦。」

「是喔!所以是邻居捏。」越南妹眨眨眼,一种水流湿润的感觉。「那有空上来我家喝杯茶呀,我很会按摩喔。」双手抓抓做出按摩的样子

「啊,好啊。」他脸面的热红还没退去。

越南妹在笑,但眼眶似乎浮肿,还有血丝,以及像浩哥那样奇怪的阴影。(待续)

个人简歷

1988年生,军械士退伍,台大中文所博班待退弟兄。热爱重训、手冲咖啡、生存游戏、天竺鼠车车、卯咪还有极火虾。擅长用写小说来逃避论文。

得奖感言

接获通知时,正忙乱地跑CQB drill。回家重播了伍佰与茄子蛋,然后痛哭了一场。

谢谢M,谢谢家朗、芝、维、仪、母亲,还有故事集散地的HD义勇兵,以及结晶出这篇小说的每个人。

谢谢评审们青睐。我会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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