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前的凤凰花开了,和往年一样,灿烂又热烈。

但,又不太一样,因为这一次的凤凰花,是送别我的。

穿上学士服,我正准备走出宿舍楼,和学友们约好了要拍照留念,心下畅然。忽然一个声音喊住了我:「小姑娘,301房的吧?」循声望去,原来是楼里的宿管阿姨,「我还记得你刚来办入住的时候,大半夜才到,咚咚咚地敲门,又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对不起。现在就要毕业了,时间真快。毕业了好啊,毕业快乐哦!」

「谢谢阿姨!几年前的事,您还记得。」我总是诧异于阿姨的「人脸识别」功能,小小的宿舍楼里住了数百名学生,她几乎都能一下分清楚眼前的学生来自哪个房间,甚至还记得和学生们发生的细碎交集。

匆匆与阿姨道别,我赶着去拍毕业照,脑海里却浮现许多关于她的回忆。对于住集体宿舍的学生而言,宿管阿姨显然是一个被习惯又被忽视的存在,大部分同学并不知道阿姨姓甚名谁,我也一样,总是模糊地称呼她一声「阿姨」。

其实,同学们私下都叫她「猫阿姨」,因为她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地在宿舍楼前的小花圃放上猫粮,附近的流浪猫都吃出了经验,每到饭点,宿舍楼下总有一团团等待投喂「喵呜喵呜」叫个不停的猫咪。路过的同学们常常顺手撸猫,或饭后回来和猫咪玩耍,这成为大家日常的治癒时刻。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乾脆把小猫们养起来?阿姨表示,学校有规定,宿舍管理员不能养宠物,而且流浪小猫这么多,养哪一只都显得她偏心,还不如每天放点猫粮,流浪的小猫都可以来吃。在日復一日的投喂中,周边的流浪猫渐渐长成大猫,还有的甚至生下了小猫咪。就这样,阿姨成了同学们口中的「猫阿姨」,不过她并没有和猫类似的高冷脾性。

一年级的期末周,我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时却被阿姨叫住,心想坏了,是不是最近严查违章电器,悄悄用吹风机被发现了。我正觉得自己倒霉又委屈,阿姨开了口:「丫头,回家的火车票还买啦?春运火车票要抢的还知道啊?」没有阿姨提醒,刚离家上大学,又忙于复习备考的我,完全意识不到春运抢票的紧迫性。

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阿姨笑瞇瞇说道:「在手机上抢票就好了呀,你老家是广西的吧?广西的应该是下午四点半开票,记得定个闹钟,不要错过了。」

我连连点头,却有了新的疑惑:「阿姨,你怎么知道我是广西的?」

阿姨拿起桌面上那一本厚厚的《学生信息簿》,扬了扬,神色得意:「每天都在学这个,能不知道吗?哈哈!」看来,阿姨绝对是个宿管界里的优等生。

提前设置了闹钟,准点抢票,我很顺利地买到了回家的火车票。后来得知,有的老乡同学错过了第一次开票的时间点,没有及时抢到票,不得冒着寒风去车站排队,碰碰运气。阿姨的善意提醒,使我免去了这场「抢票大作战」的煎熬。

有段时间,我沉浸在校园恋爱之中,全身心地把自己栽进二人世界里,情绪总是被另一个人牵着走。那个冬天,我突发奇想,要为对方织一条围巾,从网上买来了毛线和毛针,照着视频教程依葫芦画瓢,倒也有几分样子。

围巾才织到一半,我就和他闹了矛盾,心烦意乱之际,围巾被我织得一塌糊涂,心想,要不扔掉算了。也许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就像这条织到一半的围巾,错了针脚,就再也织不下去。

拖着脚步走到宿舍楼下,我想扔掉这条似乎只能废弃的半成品围巾。路过值班室时,阿姨把我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了眼里:「这是要去干什么呢?」我默不作声,阿姨连声追问,「过来过来,怀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那条织了一半的围巾,阿姨皱了皱眉:「你这针脚不对,这样织不行的,还晓得啊?」

「阿姨,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所以不想要了。」

看着我怀里的深色毛线,阿姨似乎已瞭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太婆了,和小姑娘代沟了哟,我们这代人,东西坏了都想着修,不想着丢。你这条围巾是织错了一点,但是拆掉这几行,重新织就好了。」她边说边动手,要给我示范怎么拆掉织错的那几行针脚。

「喏,你看,这不就好了吗?」阿姨嗔怒,「还能修的东西,不要随随便便就丢掉了。」 拆掉错误的针脚,围巾又能织下去了。况且原本已经织了大半,再织起来,我熟练许多。

围巾最终还是织好了,我最终也明白了应该如何处理和那个男生的感情。面对织错的针脚,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弃了之,面对爱情中的矛盾,最好的办法也不是逃避。

毕业的前一年,我能够待在宿舍的时间大大减少。疫情之下,就业形势愈发严峻,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有留用机会的实习,于是每天早早出门,努力表现得积极一些。可公司加班成风,实习生也不能例外,每晚离开时总是夜深,我只能踩着宿舍的门禁点回来。

与此同时,毕业论文也不得不提上日程。工作日里忙着实习,我只能用上周末的休息时间写论文。导师严谨认真,要求细致,而我写写改改,加之时间有限,进度如蜗牛爬行。毕业论文和实习求职这两头猛兽,一左一右,把我拉扯得疲惫不堪。

以往从在宿舍楼进进出出,路过阿姨的值班室,我总会和她问声好。也许是忙碌的生活让人冷漠,也许是满打满算的日程让人倦怠,在论文和工作两头忙的日子里,我和阿姨打招呼的次数明显变少了。但我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宿舍楼里几百号人,每天都有人进有人出,每天都有人和阿姨打招呼,少了我的一声「阿姨好」,阿姨也不会记挂。

某个夜晚,踩点回来的我晚了一分钟,一路狂奔还是错过了夜间门禁。看着手机屏幕上荧着光的「23:36」,明明跑得满头大汗,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可能是精神紧绷得太久,没赶上的门禁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看着已经关上的大门,我蹲在宿舍楼前,压着声音在黑暗中哭得喘不上气。

「同学,你蹲着是怎么回事?是我们楼的吧?怎么不晓得进来?」是阿姨熟悉的声音。我赶紧擦擦眼泪,站起来:「阿姨……我以为我错过了门禁时间。」

「是你啊丫头,301的,我们这宿舍楼老旧,门禁就靠我管着,我这不还没锁上嘛!」阿姨笑了笑,「这学期,你天天都差不多这个点才回来。今天我就总觉得没看着你路过,果然还没回来,忙吧?」

听了阿姨的话,刚擦乾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我泪眼汪汪。阿姨连声安慰我,把我拉进了值班室,给我倒了杯水:「喝点水,刚刚蹲在那儿是哭呢?门锁上了喊阿姨不就行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谢谢阿姨,今天打扰你休息了。」原来,阿姨知道我每天什么时候回来,也知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她打招呼了。「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以前你不忙的时候,『阿姨好』叫得脆生生的。我每天都守在这,听到最多的就是『阿姨好』。我发现啊,每个同学打招呼的时候,就能看出她今天心情怎么样。你倒好,忙起来一声不吭。」

被阿姨说得不好意思,我羞愧地挠挠头。「偶尔也要让自己歇一歇才行,天天这么早出晚归,身体吃不消的,咱们歇歇再干。」阿姨拍了拍我的肩,「回去休息吧。」

后来,我把实习的时间和公司协商成了一周三天,空出时间写毕业论文,周末可以休息。学会了阿姨说的「歇歇再干」之后,我的状态好了许多。

想起这些小事仍歷歷在目,转眼就已经到了毕业的时刻。每到毕业季,同学们感谢老师,感谢朋友,感谢亲人,但是很少有人会想起这些校园里的「无名群体」,她们可能是宿管阿姨,是保安叔叔,是打印店大哥,是清洁工大姐……翻看一年年的毕业照,学生们的合照里也少有她们的身影。但是细细想来,每一位学子,从入学到毕业都离不开她们的默默付出。

和学友们拍完毕业照,回到宿舍楼下,望着开得热烈的凤凰花,我跑向值班室:「阿姨,你能和我在咱们楼的凤凰花前面拍个毕业照吗?」

阿姨笑得爽朗:「好的呀!」 (杨程程/广西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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