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此文的初衷并非有意参与目前有关AI或ChatGPT对各行各业影响的激烈讨论,而是借主编慷慨之邀与大家分享一下自己读博期间的最大收穫 ,即对 「humanity」(人类) 一词的理解。

从2015年在香港与Professor Liah Greenfeld再次邂逅,到2022年作为她的博士生从波士顿大学毕业,我很多时候都在和Professor Greenfeld 学习、探讨人类社会如何区别于物理和生物世界,并基于此来明确人类社会的本质及由来,最终落脚于社会科学的研究范畴和方法。也因此,在读博五年期间,我连续重复参与了Professor Greenfeld给本科生和研究生开的一门名叫 「Sociology of Culture 」的课。这门课会先用一半的课时通过「comparative zoology」得出以下结论:人类作为一种物质和生物存在,与可以类比的物质和生物比较时,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也没有明显的优势;由此引发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人类能建立基于、但独立于物理和生物世界的 「人类社会 」?

借用由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衍生出来的「emergent phenomenon」这一概念,Professor Greenfeld 认为人类以及人类社会的出现是一种 没有必然性,因而不可溯源的歷史性突发事件 (historical contingency)。但是,就像生物世界之于物理世界是「emergent phenomenon」一样,人类社会出现的标志是其具有独立于物理和生物世界的运作机制,并且这一运作机制无法用其赖以生存的物质和生物条件来解释。在Mind, Modernity and Madness: the Impact of Culture on Human Experienc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一书的前言中,Professor Greenfeld 详细解释道:与物理世界里无生命的物体(matter)和生物世界里仅有特定指示性意义的符号(sign)不同,人类社会存在有象徵性(symbolic)意义的概念。人类可以赋予物体和符号象徵性意义,把特定的物体和符号变成可根据情景和主观需要来(重新)定义的概念。而只要这个概念的象徵性意义得以继承和传播,即为受眾所知并认同,这个概念便可独立于原来的物体和符号,成为客观真实的存在,并独立地运作,甚至成为新的概念的来源。举个例子,红灯和绿灯作为物质本身既没有指定性意义,也没有象徵性意义。但经过训练后,动物(包括人类)可以把红灯和绿灯认识为具有指定性意义的符号 (比如,红灯停,绿地走)。然而,区别于其他动物,只有人类才能在此之上赋予红灯和绿灯象徵性意义,因而创造出诸如「红灯区」、「开绿灯」这样的通识性比喻,并可以在此之上进一步衍生出其他新的概念。

Professor Greenfeld把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这一独特运作机制称为 「mind 」 (译为「 心智 」)。显然,「心智」基于动物普遍拥有的大脑 (brain)和智力(intelligence),但在本质上又区别于它们。如果我们把大脑当作是一个物理空间或媒介,智力作为一种生物性机能,这二者都只是「心智」存在和运作的前提条件。而一个人是否有「心智」或是否「心智」健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此人是否习得人类继承并创造性地赋予物体和符号象徵性意义的独特机制。值得强调的是,这一能力并非与生俱来 (即不可归因为人类的生物性),也无可预测,而是个体随机诞生于世界的某个角落后,主动或被动地参与进人类社会进程的结果。 如果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为个人的社会化,个人社会化的全程则充满了特殊性、偶然性(contingency)和不可追溯性 (irretrievability),以致于这个过程可以产生无限的可能,且其中绝大部分的结果和机制都不可被复制。

显而易见,基于事先程序设置和已有经验数据的AI,无论如何「智能」,都无法习得人类的「心智」,更无法代替个人社会化的进程。相反,过度或错误地使用AI或许会限制个人社会化的特殊性和偶然性 (儘管AI 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制造偶然性),最终损害个人「心智」(individual minds)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人类整体的创造性。 (作者为香港岭南大学政治系研究助理教授)

(本文来源《海外看世界》,授权中时新闻网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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