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传媒朱国珍专栏】我刚开始在国立大学教书时,就像一张纯洁的白纸。

清楚记得学生为了加选,可以说出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而我都相信他们,也愿意给他们机会。后来陆续审阅学生作业,发现「原创」对他们来说难度似乎有点高,于是我降低标准,告诉学生:「如果实在写不出原创散文也没关系,学期末可以交一篇读书心得,我仍然能够从你的想法、遣词造句中看出你的写作实力。」

那学期,有四、五个音乐系女生总是坐在第一排,气质优美,上课认真,令我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改期末作业,发现她们不约而同都写了《林义杰自传》的读后感。我觉得有点纳闷,因为我的书单上并没有这本书,而且,我花了整个学期讲述抒情散文与类型文学的技巧风格,其中独缺自传或採访报导的非虚构写作。

当时我也没多想,天真的以为这几个女学生可能因为热爱写作,自组课后读书会,所以才会出现相同的读书心得。

下学期开学时,刚好遇到主任,他关切地询问:「第一个学期教书都好吗?」

我说:「一切都好,只是有个小疑问让我很好奇。我知道学生光是本科必修与排练已经让他们忙不过来,他们还有时间自组读书会吗?因为上学期末,我跟学生说可以用『读书心得』代替原创散文,结果他们有好几个人都写了同一本书的读后感。」

只见主任微微皱了眉头,思索半晌:「上学期有老师邀请林义杰来演讲,好像也要学生写心得报告。有可能他们用同样的作业一鱼两吃。」

这个答案让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总是坐在第一排的那几个漂亮女生⋯⋯她们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漂亮的事?

我从我儿子念国一时开始在大学任教,算一算已经七年有余,几乎是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也一边看着学生长大。尤其是儿子住校后,我每次到学校上课,看着教室里一个个年轻的脸庞,彷佛像看到自己孩子一样可爱亲切。

直到,前几天朋友传来一则讯息:「我在大学教书的同学发现居然有学生在用『唬烂产生器』交报告,老师都很生气要死当学生。」

我点开这个APP,才知道现在已经有线上免费AI帮你写作文。基于好奇,我也出了题目测试AI的写作能力,赫然惊觉,怎么和这学期学生的期末报告,竟然出现相似的逻辑与语意。

AI创作使用数据资料库,因此它会有一定的惯性与逻辑,文字与文字之间是冷的,上下文也很难出现经过堆迭的情感,更不会有技巧与布局,更别提当创作者真心受到某些人事物的感动而激励出写作的欲望,这种欲望会使热血澎湃,当一个创作者的热血沸腾时,也就是个人风格强烈展现之时。

文字藏不住一个人心底的珠宝盒。一九六三年,两位统计学教授莫斯提勒与华莱士在〈作者身分之推论〉论文中,以量化研究证实经典作家具备的「文学指纹」,也就是个人风格。

畅销作家史蒂芬・金在《写作:我的作家生涯》全书不断强调想要写好文章,唯有阅读与练习这两种法门。

我辈以写作为职志之人,也几乎是在杜鹃啼血的宵旰寐醒之间,锤炼风格之路!我写作,也教写作,过去担任文学奖评审的经验已累积出庞大的观察资料库,一篇文章的质地是玻璃珠或是水晶;一篇文章的灵魂是借来的或是真正长在基因里的,一眼就可以分辨。

我突然想起之前有个女学生,课堂习作的内容空洞,后来她都跟我说要回去用打字才写得出来,结果交出来的作业令我十分佩服,内容引经据典、反覆思辨,其文章之高深让我以为遇到了深藏不露的文坛奇才。然而一旦要求学生课堂练习,她又会交出不知所云的作品。

那时候我仍然天真地以为,有些人也许就是要敲击键盘才能书写,所以我选择绝对的信任。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如此。

苏联小说家德鲁日尼科夫在《针尖上的天使》有句名言:「我的谎言是纯净的,不掺和一丝真相。」

当我再次凝视这些十八、九岁的孩子们,我能在他们的眼睛里找到真相还是谎言?或者,我依然维持第一次走进教室上课时的纯真,也许让自己继续像一张白纸,至少还能维持我的纯净。

作者为大学讲师、作家、广播主持人,曾创下连两年获林荣三文学奖双首奖记录

照片来源: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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