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娟：不求长寿但求善终 「我想这样走」

小时候，张曼娟是父母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而今罹患思觉失调症的94岁爸爸和失智的85岁妈妈是她细心呵护的老宝贝，在陪伴父母走向老去的路途上，她对「老」有深刻的体悟：不求长寿，但求善终。

「照顾父母的过程，让我思考很多以前没有思考过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要怎么老？我要成为什么样的老人或被照顾者？」张曼娟说，这些问题年轻时不曾想过，这些年由于照顾与陪伴双亲，她深深参与父母的老年人生，有机会思考「老」这件事、学习怎么成为一个老人，以及如何告别人世。

●人老心不老　期待有意思的老年生活

「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心不老的老人！」张曼娟说，心老了就真的老了，心不老就会有好奇心、热烈参与生活、愿意倾听别人的想法、了解对方感受、乐于认识年轻新朋友、认识新事物，成为心不老的老人。

「我对老年生活的期待就是有意思的生活，」张曼娟说，这一点她要以父母为师，尤其如果以后她跟父母一样成为被照顾者，「我要学习现在爸爸妈妈过生活的态度。」

她说，妈妈个性活泼、热爱人群，失智前就有一群早上一起在公园晨运的朋友，妈妈失智去社区长照据点上课，仍然与同学相处愉快，也乐在学习，「妈妈的生活在我看来就是有意思的老年生活，以后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始终都跟人群有连结。」

「我还要学习爸爸的毅力，」张曼娟说，爸爸对于回復身体健康有非凡毅力，3件事她印象深刻，一是爸爸曾经因为精神状况不佳身体虚弱，体重掉到只有49公斤，他相信中医可以帮他，持续看中医没有停过，现在体重已经回升到63公斤，「身体整个强壮起来。」

二是4年前爸爸跌倒髋部骨折开刀，术后復健很痛苦，很多老人家髋部骨折后无法恢復行走能力，只能坐轮椅甚至卧床，「但再痛爸爸也咬牙復健，坚持每天练习走路，逐渐回復行走能力，」现在虽不能走远走久，但走路完全没问题；三是爸爸坚持晴天就要出门晒太阳，恢復行走能力后，爸爸以轮椅当拐杖，早上不要人跟不要人陪，自己推着轮椅搭电梯下楼，慢慢走到定点、坐上轮椅，晒完正面晒背面，1小时晒好晒满，「爸爸的意志力是我非常佩服的，是我学习的楷模。」

●眷恋人生　但不代表必须长久拥有

只不过，张曼娟并不把毅力用来延长生命，而是用在活在当下的学习，她期待有意思的老年生活，但并不期待长寿，「我爸爸跟我妈妈两边家族都有长寿基因，但我并不想活到很老。」

「我对人生充满眷恋，但是眷恋不代表你必须长久拥有，」张曼娟笑说，她比较道家思想，觉得硬要抓住生命是一种贪求。

「人被创造出来本来就不是要活很久，」这些年她带爸妈进出医院无数次，体认到，人到一个年纪之后，身体机能逐渐腐坏，医疗可能可以把身体故障的小零件修好，「但最大的腐坏是脑子，」年纪愈大，罹患失智的机率愈高，80岁以上5人有1人失智，90岁以上则是3人中有1人失智，为什么以前没有老年失智这件事？因为人没有活到那么老！

现在由于医学发达，人类被维持的太好，但身体被维持再好，脑子还是会坏掉，这是整个社会整个世界最大的负担。她认为人类未来最大的负担及危机并不是战争或新冠病毒，而是老化，「因为全世界都进入超老年化的社会。」

●当天命来临时　俯首称臣，不用任何人工方式延长生命

张曼娟认为，人类不应该一直透过医疗去延续生命，「可能我的想法比偏激。」但她的偏激其实来自敬天惜命，「人类用了地球很多资源，」她有感而发，讲难听点人类是掠夺者，往往在看到人类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新闻，甚至人类伤害其他物种造成某些物种灭绝，「我心里会忍不住浮起两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自以为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到底还要掠夺地球多少东西？

目前因为要照顾父母，她对自己的健康必须谨慎，活着就不得不消耗地球资源，「但如果有一天我似乎不必要活着，我就不要继续当掠夺者。」她说，如果有一天爸妈不在了，她不会积极养生，而是自然面对生命的新陈代谢，「我不会用任何人工的方式延长自己的生命。我觉得这就是天命。当天命来临的时候，我是很俯首称臣的。」

●期待善终　与父母彼此见证签署预立医疗决定书

张曼娟及父母有一个共同愿望：当人生走到终点时，不会因任何侵入性的急救措施而受苦，为确保这件事达成， 2019年8月，张曼娟与父母3人互当见证人，依照自主权利法签署了有法律效力的病主法预立医疗决定书。

其实早在签署预立医疗决定书之前，张曼娟与父母3人都签过DNR（Do Not Resuscitation，不实施心肺復甦术），那时张爸爸认为应该告知家里另一个孩子他跟妈妈都签了DNR，以免两老真的面对那种情况时，张曼娟被指责难做事。没想到当张爸爸跟另一个孩子表明病危时不急救不插管，对方却不接受，强调到那一天一定急救爸爸妈妈到最后一秒钟，不然别人会说他不孝。

「我爸爸好烦恼，一直说怎么办怎么办，我那时候就跟他说不要担心，如果那天真的来临的话，我一定会执行他的心愿，就算被告也无所谓，」张曼娟说，即便她做了保证，爸爸还是忧心会「被急救」。

2019年病人自主权利法上路实施，爸爸看了新闻得知病主法可确保他的意志被执行，很开心，「他跟我说一定要去签，还一直催我帮他跟妈妈办这件事，所以爸爸、妈妈跟我就去签了，签好后爸爸就放心了。」她也安心了。

那天，签好预立医疗决定书，张曼娟在脸书发文表示，这是父母送给她最后的礼物，「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生与死。生已成既定事实，那就为死做决定吧。我希望，在到站下车的那一刻，可以清清爽爽地启程，活得开心、走得顺心。」

豁达面对身后事，就是张曼娟的生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