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瑞典斯德哥尔摩北方一百英里的一座小城宏达尔。我的地陪奥尔森医生是一位照顾这个孩子,和他们一家人都熟。奥尔森医生的丈夫山姆和他们家的狗也来了。这两人一犬常来诺拉家,对这里熟门熟路,从大门直接把我带进诺拉的房间,对我来说有点太突然。前一分钟我们还在户外正午阳光下,后一分钟就走进一个沉睡孩子的昏暗房间。我有股衝动想去拉开窗帘。奥尔森医生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她直接走向窗户,拉开帘子让阳光透进来,转头对诺拉的父母说:「得让她们知道现在是白天。她们的皮肤得晒晒太阳。」

「她们知道现在是白天。」她的母亲赶忙辩解:「我们早上让她们在外面坐过了,是因

为你们要来才让她们躺回床上。」

房间不是诺拉一个人的,比她年长一岁的姐姐赫兰也在房里,静静躺在我左手边一张

双层床的下舖。我从门口只看得到她的脚底。上舖是她们弟弟睡的,现在空着。弟弟还健

康,我进房时看到他从转角探头偷看我。

奥尔森医生转身对我说:「苏珊,妳杵在那里干嘛,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妳不就是

来看她们的吗?」

她在诺拉床边蹲下,伸手把这孩子的一头黑髮拨到一侧。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几乎是挣扎着踏出这最后几步路。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掉泪,但我不想其他人看见。不是怕丢脸─我也是人,见到别人不幸本来就会悲伤,看到病童尤其让我难过─而是这家人已经受了这么多苦,我不想让他们还得反过来安慰我。我挤出笑容走近诺拉,一边瞄了赫兰一眼。令我惊讶的是,她居然睁眼看了我一下,然后再度闭上。

「她醒着吗?」我问奥尔森医生。

「对,赫兰还在前期。」

诺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等我。她穿着粉红色洋装和黑白相间的紧身裤,头髮浓密,富有光泽,皮肤却十分苍白。她的嘴唇几乎毫无血色,只透出淡淡的粉红。她双手交迭在腹部,神态平静,像吃了毒苹果的公主。全身上下唯一透露出她病态的,是伸进鼻子、用胶带固定在脸颊的鼻胃管;而她唯一的生命迹象,是微微起伏的胸脯。

我在她床边蹲下,向她自我介绍。虽然我知道就算她听得到我说话,大概也听不懂(她懂的英语很少,而我完全不会说瑞典语和她的母语库德语),但我还是希望我的语调能让她安心。我说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赫兰。她睁着眼睛对上我的视线,让我能看见她在看我。我对她微笑,但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她们的母亲站在诺拉床尾,一侧肩膀倚在墙上。她是个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妇人,颧骨高,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淡褐色胎记。她让奥尔森医生主导一切,但也在一旁仔细观察我,整个人看起来镇定庄重。她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父亲,则在房门外踱来踱去。

如同我在报纸上读到的女孩苏菲,二十多年来,瑞典零零星星有数百个孩子陷入沉睡,诺拉和赫兰便是其中之二。昏睡病的病程缓慢,不易察觉,这场大流行正式的医学报告最早出现在二○○○年代初。病童一开始是变得焦虑和忧郁,接着行为逐渐改变:先是不再和其他孩子玩,一段时间之后甚至不再玩耍。他们变得愈来愈退缩,最后没办法上学。他们话愈来愈少,最后不再开口,只躺在床上。当他们进入最深的沉睡期,便不再进食,不再睁眼,完全不动,对家人和朋友的鼓励毫无反应,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飢饿或不适。简言之,他们不再与世界互动。

(为阅读需要,部分撷取内容有些许调整)

【作者简介】

苏珊‧欧苏利文Suzanne O’Sullivan

都柏林圣三一大学医学系毕业,专精神经学与临床神经生理学。曾任职英国皇家伦敦医院,现为伦敦神经学暨神经外科手术国家医院顾问,并为英国癫痫学会专家。二○一五年亦取得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之创意写作硕士学位。

专精复杂型癫痫研究与功能型神经障碍,亦对心因性障碍症特别有兴趣。前作《It''s All in Your Head》在探讨心因性生理疾病(心身症),曾获得英国皇家生物学会图书奖,以及英国卫尔康基金会图书奖肯定。前作《脑内风暴:顶尖神经科医师剖析离奇症状,一窥大脑异常放电对人体的影响》获得英国《卫报》年度最佳书籍。

《谜病睡美人》/ 麦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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