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喜歡用「母語」一詞,這一方面是受到英文音譯的影響,一方面也與當前的社會結構有關。基本上,當代的家庭,雖以「小家庭」居多,但夫妻可能各有其母語,甚至還逐漸增多了來自外省、外國語言的不同因素,因此,家庭中的對話,都會選擇彼此能夠融洽溝通的語言,那就是普通話(國語);但因為很難擺脫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束縛,一般來說,還是以母親跟小孩的互動機會較多,多數孩童從小習說慣講的語言,都是跟媽媽學的,以此而說「母語」,自然順理而成章。

但有趣的是,通常我們說籍貫、族群別的時候,卻是以父親祖籍為主的,照道理應說成是「父語」才對。我是客家人,妻子是廣東人,而我的小孩除了從小說國語外,不會說客家話,卻會說廣東話。類似的情況相當多,事實上,小孩的語言學習能力遠比我們想像中強,只要有相應的環境,兩種甚至多種語言的學習,是非常容易上口的。

我小時候的居住環境相當特殊,既有客家莊、閩南村,也有許多夾雜著南腔北調的眷村。從小家裡是講廣東饒平話的,但親友往來,因居所不同,海陸與四縣的客家話,幾乎也是完全不學而能,至今猶能琅琅出口;周遭閩南鄰居不少,習聽習聞下,也自然而然就能聽能講,甚至說得比客家話還流利。學校教的是國語,同學有閩有客,也有外省眷村子弟,同學們對談溝通,大多講的是國語,但偶爾還是會因對象的不同,兼說客家話和閩南話。各種語言,因人而講,便足以與對方拉近關係,其樂無窮。我始終認為,語言是用來彼此溝通、增進情誼的,而不是被拿來此疆爾界、區別你我的,所以對很多強欲借語言畫出鴻溝、各樹壁壘的論調,是非常不贊同的。

孟子曾說過一個「一傅眾咻」的寓言,一個楚國人,想學齊國語言,就找了個齊地的師傅教他,但是課堂上固然認真學習了,可下了課後,所交往的都是楚國人,講的都是楚國話,所以終究還是沒能學成。孟子是藉此說明「環境習染」的重要性,語言的學習,何嘗不是如此?台灣的英語教學,至今已有數十年之久,但缺乏語言環境,除非刻苦艱毅、發憤而學,多數人大概都和我一樣,在老外面前都是「尊口難開」的吧!

無論是「父語」還是「母語」,孩童最初接觸的語言環境,才是最重要的,此所以有人將「母語」界定成「一個人出生以後,最早接觸、學習、並掌握的一種或幾種語言」,最初自然就是家庭。因此,我是一直認為「母語教育」應屬「家庭教育」的一環,而未必非得納入正式課程不可。

當然,我的觀點一定會招致非常多人的抨擊,甚至加諸我「消滅母語」之類的罪名。由於社會的變遷,再加上政府過去在強力推行國語時,完全忽略了「母語」保存、維續的重要,致使如今外在的環境已非過去可比,家庭中的通用語言也隨之罕用母語,此所以引起一些有心人士的隱憂,欲藉學校教育以彌補家庭教育之不足,這是非常能夠理解的。

但是,如果只有學校點到為止、吉光片羽式的母語教學,顯然是絕對不夠的,推揚母語,家長的責任遠比教師來得更重要,否則孟子「一傅眾咻」的問題,仍然是無法解決的。台灣母語教育17年猶未能彰顯成效的結果,難道還不應該重新加以檢討、省思嗎?

(作者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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