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持贈君

孩子戀家，簽了志願役後，我建議他說：「如果你想每個月多一點薪水，可以考慮到金門馬祖，外島加給多很多；如果到東沙或太平島，加給更多！」他只是露出燦爛笑容跟我說：「我喜歡回家！」這事也就無疾而終了。

到步校接受八一砲訓前一個禮拜，寒流來襲，他營區所在的台地低溫讓人難受，他說要回家。晚上七點回到家，吃完飯，和家人聊聊，打打電動，九點多，洗完澡，他就說要就寢了，在部隊這是就寢時間到了！隔天一早還要早起回營。算下來，回家一趟，跟家人相處的時間也不過三、四個小時，但他喜歡在家的感覺。

隔天早上，我五點二十分就起床，整理就緒，等著六點鐘開車送他回部隊，平日比較晚起的哥哥也難得起來要送他。

六點鐘開車，十分鐘後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往常他會闔上雙眼小瞇一下，享受這難得的收假前的時光；這時，他卻玩起Switch，他知道這種遊戲機是不能帶到部隊的，他只是要多享受一下這短短的，可以放鬆、放空的時間，然後請同行的哥哥幫他帶回家。

他的想法一直很成熟，但也有年輕人的單純，在經歷謀職的挫折後，他知道大學所學完全無助於職場的需求，於是自己選擇了志願役，願意承擔保家衛國的責任，願意接受軍中的種種限制，也願意忍受跟家人分離的孤獨。孩子長大了，總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也難免要割捨一些東西，這是身為父母無法身代的。我總不願拿我以前的部隊經歷跟他現身說法，但經過一年，軍中的冷暖他已經能夠切身體會了。車上的時間很短，他專注玩著手上的遊戲，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抒發即將面對的壓力罷了！

在軍中待的時間久了，要踏入營門的那種感覺我太熟悉了，我也只能送他到圍牆邊，讓他自己下車，揹著行囊走進營區，其他的就靠他自己了，畢竟我當年也是這樣熬過來的。

回程車子在高架高速公路上疾駛，接近圓山飯店時，前方的天空一片灰暗，只有右前方一個角落露出一片金光，一輪朝陽剛從那裡升起，彷彿一燈能破千年暗，讓那附近的雲層都染上金黃豔麗的光澤，曙光照向左方天空，把矗立山頭圓山飯店的古典建築照得金碧輝煌，冉冉生輝。從攝影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絕美畫面，美難得，沒有人可以拍下來更難得。

世間有些事有些情，時間久了，距離遠了，也就淡了！眼前的美景不關身後軍營裡的孩子什麼事，心裡卻不由想起南朝陶弘景的〈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嶺上的白雲、天際的金光、山頭的殿堂、軍中的歲月，那些人間冷暖萬物妍媸都只能放在心裡自怡悅，孩子！不堪持贈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