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群(左起)、金士傑、顧寶明曾合演果陀劇場舞台劇 《ART》。(資料照片)
李立群(左起)、金士傑、顧寶明曾合演果陀劇場舞台劇 《ART》。(資料照片)
顧寶明台前是帶給觀眾歡樂的演員,內心其實是個嚴肅的表演家。(資料照片)
顧寶明台前是帶給觀眾歡樂的演員,內心其實是個嚴肅的表演家。(資料照片)

笑得愈燦爛、內心愈痛苦一個照顧晚輩不遺餘力的老好人

拿下兩座金鐘獎、一座金馬獎的資深演員顧寶明突然走了,報社好友問我願不願意為他寫點故事做最後悼念?

哪來的「資格」寫悼文啊?既非近親至友又非在線記者,若要寫,也該是金士傑、郎祖筠一干舞台劇老戰友才有說服力吧!

但我還是硬著頭皮應允了,希望更多人了解顧寶明不只是一般人印象中的「喜劇泰斗」,那一張戲謔又帶了股濃濃苦味的臉龐下,還藏著一個超乎常人體貼又良善的靈魂,藉由此文也順便懺悔一下當年做為娛記的諸多缺失。

話說二十多年前,新聞界步入百家爭鳴的戰國時代,羶色腥成了新聞主流,就連電視新聞也走向綜藝化。

談老父愈說愈傷感

當時主跑戲劇線的我,直覺顧寶明這樣的老藝人背後肯定有一部辛酸奮鬥史,寫出來多少可以平衡已然失控的版面,便仗著自己是「資深」記者約了顧寶明在一家咖啡屋做專訪。

那時的顧寶明已然五十多歲,在演藝圈摸爬滾打三十載,最擅長以幽默話語化解尷尬場面,當我劈頭就問他活了大半輩子的最大憾事是什麼?他彷彿一記悶棍擊中腦袋般,原本的笑臉瞬間凝結。

原以為可以輕鬆到手的採訪陷入了苦戰,問十句答兩字,而且回答不是「喔~」就是「嗯~」,看他起身似要尿遁逃離,我一急,隔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死命往桌面一拽,大吼:「今天你不講就不准走,大不了一起耗到死!」

他慌著想掙脫,我愈發用力鉗緊他的手腕嚷道:「沒問完,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看你要拖多久,我奉陪!」

看著我一臉窮凶惡極的模樣,他「唉~」地長嘆一聲,低聲說:「好吧好吧,坐下,大家都在看,妳先放手。」

只見他一根又一根菸猛吸,菸蒂塞滿了菸灰缸,倒了又滿、滿了又倒,前後長達八個多小時的馬拉松採訪讓他累到雙頰凹陷、眼布血絲,愈說愈傷感,整個人縮在沙發椅佝僂著身軀,彷彿老了二十歲。

隔天,我終於交出一篇佳作,主題是父子情結,內容大致是講述他的父親是個老兵,拚命賺錢、省吃儉用就是希望他這個長子認真念書、長大做個學者,他卻選了演員這個令人瞧不起的職業。

我挑了最尖銳的字眼下筆,寫他「不管如何拚命拍戲、賺錢回家,都得不到父親認同,就連他拿到影帝獎盃返家,父親也只『哼~』一聲看都沒看一眼,直到父親罹患腦癌,看不見、聽不見,囈語、彌留,最終死在他的懷裡」,果然成功吸引了讀者的目光。

寫出好文章的得意,讓我無視於他人被撕開了巨大創傷後淌洫流淚的苦痛,之後我離開了新聞圈,想要集合十篇最感人的故事再加十篇側寫出一本書做紀念,又打電話要求顧寶明出門受訪。

自掏腰包請友看戲

他委婉地說了一句:「最好不要,上次的訪問,我母親看了很生氣,再寫,我很難處理呀~」便趕緊掛了電話。

我使出大絕招,對金士傑旁敲側擊何時要見老友,還請攝影一起「守株待兔」當場來一個活逮,我永遠記得顧寶明當時嚴肅地問我:「既然喜歡寫,妳為什麼還辭職?妳選的職業就是妳人生的道場,再苦也該把它修完,不能半途而廢。」

他嘆了口氣,按照我的想法對著攝影鏡頭拚了命擠眉弄眼,留下了數十張截然不同的誇張表情,這一系列的臉譜特寫照也成了絕響。

我的文筆不足以形容寶哥的用心良苦,看我失業在家寫書,怕我想不開,主動打電話問我想不想看他的舞台劇?輕聲說,不要擔心錢,他每次演舞台劇都會自掏腰包買許多票請「朋友」看,讓我感動得當場痛哭流涕。

所以,當我告訴他書要出了,需要幾位大腕演員充場面時,他二話不說便約了金士傑「無償」出席,儘管我出的那一本書又「嗜血」地多寫了一大篇他的難堪和苦痛。

我知道我為了自私的理由無意中傷害了一個老好人,18年來,每到4月8日顧寶明生日這天,我都會發LINE祝他生日快樂,還交淺言深地暱稱他「寶哥哥」,他也會搞笑回我一句:「會的,我會『努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據說,當死亡降臨的那一瞬間,一生的經歷會像電影鏡頭快轉切換至腦海,飛速看完自己的一生,靈魂更脫離肉體,俯看深深眷戀的親友,之後便飄然而去。不知「寶哥哥」的腦海會不會記得他幫助過我的畫面片段呢?

也許他忘了或根本不在意,但,那些和他相處的畫面一直牢牢刻印在我的腦海中,因為他,我更期許自己成為一個懂得體恤他人的文字工作者,直到離世。

(僅以此文紀念敬愛的顧寶明,祈願他往生西方極樂淨土~劉子鳳)

#顧寶明 #寶哥 #腦海 #父親 #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