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969年我們全家從台北搬到屏東後,我們的新家就正好在屏東飛機場南跑道進場的航線上,中華民國空軍當時現役的運輸機,只要是準備前往屏東空軍基地南跑道降落者,都要飛越我們的屋頂上空,而大姨丈劉必權先生自行編撰的〈美蘇軍用機識別手冊〉裏的黑白相片及說明,成了我們辨識這些運輸機的絕佳教科書,從早期的C-46,C-47,C-118,C-119, C-123,到八○年後期引進的Fokker-50(荷蘭造)和C-130力士型運輸機群們,她們在天空翱翔的英姿,都逃不過弟弟和我的「觀察哨」。父親也機會教育我們,這個C(Cargo)的英文字頭,在美國空軍的飛機編碼中,是代表軍用運輸機的型號。在這個龐雜的運輸機家族中,C-119運輸機當時在中華民國空軍的數量最多,飛行架次最高,服役時間也最長,他質樸渾圓的造型也最能深入我心,與我的感情也最深重。

美製C-119運輸機英文綽號為飛行車廂(Flying Boxcar),為美國所製造並搭配雙活塞發動機的中型運輸機,1947年在美國首飛,大約在1949年開始在美國空軍服役。她首先活躍於韓戰戰場上,其後的越戰戰場上也頻見其蹤影(尤其是加裝機炮的AC-119空中炮艇飛機)。中華民國空軍自1958年金門八二三炮戰期間,為提升空中補給能量,乃接收首批的美援C-119運輸機,因其運輸艙間的尾端外形特殊,不知哪位空軍仁兄即興取了一個渾名「老母雞」,自此,「老母雞」之別稱反倒聲名大噪。因為當時蔣中正總統仍積極準備「反攻大陸」,非常重視空中運輸的投射能力,所以全盛時期,中華民國空軍光是C-119老母雞,就有超過一百架的陣容。在那時國軍部署的藍圖中,屏東大武營區是陸軍傘兵部隊的總部(陸軍空降特戰司令部,當時中華民國有兩個獨立傘兵旅,代號武漢部隊),而往北兩公里許就是屏東空軍基地,這是空軍六聯隊,又名空軍439運輸反潛混合聯隊的大本營(4+3+9=16,尾數為6,故雲六聯隊),藉地利之便,這兩個軍事單位剛好可以就近完成陸空協調進行演訓。所以我常常看到機尾門卸下的老母雞在空中漫遊,想必是執行空中投遞任務演練所做的權宜之計吧!但是我也有經歷過發動機嗆出怪聲的老母雞,或者一側螺旋槳停車順槳,單靠另一側運作中的發動機晃進機場的老母雞,那時我就得在心中靜默禱告,祈求人機平安,所幸在眾飛官的掌控下,最後都化險為夷平安降落了。

父親高中時所就讀的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的同學和學弟們,有一部分考入空軍官校,官校畢業後飛C-119老母雞運輸機並分發到屏東基地的世叔們至少有三、四位,常有機會聽到他們講述一些運輸機任務的故事。比如大概是1960年初,蔣中正總統雄心勃勃地進行「國光計劃」的演訓,準備1962年虎年「反攻大陸」,當時曾進行飛行大隊規模的三十六架運輸機大編隊夜航,結果因導航的誤差,有屬於同一組編隊的三架飛機,不幸同時撞擊中央山脈南段的大武山群峰而機毀人亡,這一段悲壯的內容,前空軍六聯隊長的公子,也是台灣著名媒體人馬西屏先生(長於屏東),也曾在他的大作中提及。而在那個冷戰時期,應美國中央情報局週邊機構的「西方公司」所請,中華民國空軍運輸機飛行員也常有機會飛往大陸內地空投物資,或前往緬北支援異域的孤軍,再者直接在越戰炮火戰雲密布的越南,高棉(柬埔寨),寮國(老撾)出飛行運補任務,因此系出六聯隊的運輸機飛行員在境外烽火中的折損也不輕,但這支同樣是當年美蘇強權競技場上,上過火線的「反共」尖兵,其名聲卻不若中華民國空軍另外兩支「黑蝙蝠中隊」(飛行B-17,P-2等電子偵測機)和「黑貓中隊」(飛行U-2偵察機)來得響亮。

另外,許多在八○年代中期之前在金門、澎湖離島服役的軍人,如要搭飛機回台灣本島,都曾仰賴過老母雞之助,連筆者在花蓮神鷹基地的海軍兵期役滿退伍之際,原打算乘空軍軍機回屏東,但單位運輸官特別言明,當時花蓮飛台北使用的是C-130運輸機,而飛屏東的則是C-119運輸機,他好意地不建議我坐老母雞,所以這唯一的一次可和老母雞一同展翅高飛回家的機會,也與我擦身而過。所幸每年八一四空軍節(紀念1937年8月14日抗日戰爭初期,空軍第四驅逐大隊在杭州筧橋首次出擊日機之勝利),如果恰逢屏東空軍基地開放展覽,而我又正好在家中的話,我都不會錯過這些機會,尤其是與我神交多年的C-119老母雞,來一個近距離靜態接觸,稍事滿足一下心中的缺憾。

1997年C-119老母雞運輸機終敵不過時代的巨輪,也自中華民國空軍中除役了,我感謝這些老母雞們多年來與我們住在航線下的居民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雖然我們必須強迫接受適應她們的大嗓門──活塞發動機的轟鳴聲,但同時,我們更要向這些捍衛天際的空軍健兒們致敬,他們的默默效力,犧牲奉獻,方能確保台海的和平與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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